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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当我们谈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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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险?对,的确是冒险。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今天之后我便会和可憎的田径运动说再见了,一次冒险未尝不可。

我的鼻子开始发酸。这种感觉十分糟糕,是一个人硬要完成当下能力所不能完成之事时的反应。原本几乎消失的身体重量重新涌入这具躯体,我感觉自己形同一个久置的气球——这种不复往常轻盈的感觉是相通的。然而,除了这超越极限的痛苦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使我冥冥中有些许不安……

腹中涌入空气。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感觉腹腔的内脏都被冻得缩皱了,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刺痛颠簸了一下。汗水从鼻尖淌过,与此同时,身旁一人以些微的速度优势赶了上来。我和他并列同排。

终点近在眼前。我强忍腹痛,以碾碎骨头的架势继续加速。这超出了平时练习的极限,我的眼前仿佛变得白茫茫一片,耳朵听不见声音,只有风声摇旗似的在耳蜗里呼啸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位次,只觉得前方摇摇晃晃的光景里跑者与来越少,最后仅剩下两个人。

——我与武藤仅差鼻息冲过终点。

我继续向前跑,以缓慢地将速度降下来,视觉和听觉这才逐渐恢复。广播中开始播报长跑比赛的位次,第一位毫无悬念的是相田,第二位武藤,我是第三位。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声音,不是一个人,转头一看,班上的同学有不少在向我挥手。我将手抬起来,挤出笑容回致以挥手。仅仅做出这动作便几乎消耗了我的全部的气力。

我的视野晃动了一下。

是没有站稳吗?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当我试图调整身形时,腹部传来了仿佛被人用铁棍来回搅动的绞痛,我两腿一软,又往前走了几步,仍然没能稳住身体。

我向前倒去。

————

——但是,没有撞到操场跑道的红色沥青上。软乎乎的布料拖住了我的脸。我的眼泪冒了出来,或许是由于腹痛难忍。我看见自己眼前的红色布料——它来自于一只环抱住我的脸的手臂——被眼泪濡染成了深色。

不知怎的,我感到了莫名安心,紧绷的身体也跟着也放松下来。然而,这具身体里的确一点力气也不剩了,站不稳也走不动。

我摔进了那人的怀中。心头涌上一丝怀念,它从何而来?我正疑惑着,顶上很近的地方忽然传来了某个人的声音。

是真澄。真澄他——用焦急而关切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这让我心生出被拯救了一般的感觉。我想起这些天闹的别扭,愈发感觉自己真是无药可救的愚蠢,眼泪再度涌出。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我必须向真澄道歉,为此前自己肆意施放的暴力。可就在这时,连带着腹部的钝痛,某些东西比话语还要迅速地涌上了喉头,将我的声音阻断了。

——我的口中涌出食糜。

强烈的气味扑面而来。其中间杂着令我熟悉的——温柔的、干花一样的味道,但只有一点。另外的大部分……啊啊,大部分——都是我的呕吐物的气味。这时,有不远不近的声音流入耳中,我听出这大喊着的声音的主人是森田:“山岸同学吐了!”这句话仿佛扣下了我脑中的某种扳机。我的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上至天堂,下达地狱。怎么会呢?我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取得不错名次而高兴,就落入了生来未尝体验过的地狱般的的处境中。我吐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的身上,并且前几天我刚和他起过冲突。真澄是一眼看出我状态不对、不计前嫌地奔来帮助我的,而我竟然——

力气、精神,诸如此类驱动人行动的东西——我感到它们正从我身体中流失。仿佛冻在冰天雪地中,除了时不时反复的腹痛之外,我几乎感觉不到脖子以下的身体的存在,只有一颗头颅仍然倚靠着真澄,像个尸体似的。

就像个尸体似的,我一动不动。我固在真澄的胸腹间,仅仅只是流泪。香气与呕吐物的呛人气味混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怪味。真澄的心脏在距离我极近的位置跳动着,他的身体令人悲哀地温暖。

“能站起来吗?”真澄问我,那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我点头。其实我也不清楚现在身体状况如何,精神处在不太安定的状况中,头脑不清楚。唯独不想再麻烦他——一旦被这种情绪主导,似乎就有力量从心脏泵出来。

我向腿施力,试着站起来。尽管腹痛难忍,内疚感较之更占上风。和这不听话的身体缠斗一番以后,我终于摇晃着站直了身子。

“现在去保健室……”

将一口长气吐出,我用微小的声音喃喃自语。是因为低血糖吗?总觉得有些晕乎乎的。我没太在意,向前踏出一步,终于身体也晕得跟着倒向一边。我试图找到一个平衡点,结果事与愿违,因矫正方向的硬起身而崴了脚。如果不是真澄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恐怕又会摔个结实。

“……不行,你现在这状态完全没法让人放心。”

真澄说着,语气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责怪的意味。

“没什么大问题……”

我的声音固执而微弱。我开始尝试脱离真澄的帮助自己走,尽管身子使不上力,脚踝也疼得不行。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思,真澄将头从我的肩下钻出来,以令我的手臂搭在他肩上。他的头发与我的面颊贴在一起。

我们并排走了几步。不适感依然存在,脚部扭伤的疼痛也没有减轻,但我的思绪已经稍微清明一些了。我再次向真澄提出我可以自己走,他却将手掌在我眼前摊开。

“这是多少?”

“五。”

“是‘一‘只手掌。你这家伙完全没好,现在就先老实点吧。”

他不容置喙地说着,仍以刻意压慢的脚步撑着我的身体前行。从他的语调中,我大概感觉到自己可能又让他生了气。但和之前不同,这次是出于客观原因,错不在我,我的心理负担自然也没那么重。只是眼眶湿润,鼻头酸楚。

“对不起,刚才好像有些逞强了。”

“我倒没什么。但你跑得太过火了,山岸。进入直线时我就觉得你状态不大对,没想到最后变成这种状况。”

“你看出来了?”我苦笑了一下,心说难怪在我冲过终点快倒下时真澄第一时间就跑过来,“可能那时吸了太多冷空气,肚子已经开始痛起来,眼前也是一片雪花。”

真澄口中咬出半个音来,话语就断在那里。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后,我听到长长的出气声,真澄的声音也随之带上了些许无奈的味道。

“……我想起一些在竞赛中因为好胜而受伤的人。但是……”

“我还是应该祝贺你,山岸。”

真澄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反倒是为难占得更多。南辕北辙啊!我原本并不是为了看他这副模样才参加比赛的——这么想着,心底不禁又泛起一丝朦胧的自嘲意味来。事态发展未免太过滑稽,想笑的冲动压过了愧疚感。我将靠在真澄肩上的头微微横卧着,头顶大约是挨到了他的耳垂,唇角的食糜早已被擦净,但我还是尽可能注意不碰到他的头发。他的头发稍有分叉,但质地柔软。

走到一半时,我的视线不经意间瞥见真澄的外套。外套腹部的位置还粘着我的呕吐物,呈现出看一眼也会觉得反胃的湿腻腻的暗黄色。悲哀与难堪的情绪又涌上来,并连锁造成内脏被扭转一般的胃痛。我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不住地苦涩地低语:“这都是为了你啊……”

“真澄?”

忽然间,从不远处传来一名陌生男性的声音。真澄的脚步停住了,我也跟着伫立在原地,从他肩上扭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此时,头顶青空正好覆着厚实的云层,阳光被遮蔽了,影子也不明显。我的视线从眼前的水泥地面向远处移动,首先看见一双黑色皮鞋——那看上去崭新且精致,其上是黑色西装裤,上身则是熨烫妥帖的白色衬衣,外面搭一件西装式校服。此人的面部是最后见得的,看见的瞬间,我的意识就仿佛遭落雷击中一般。

“井上学长?”

真澄认出那人来。他站在原地没动。我的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往真澄的脸,再移向那人,来回几次。两个老早就熟识的人之间相隔大约五六米的距离。井上站在靠近学校大门的位置,手上提着一个看上去像礼品袋的东西。随后,他先迈腿向这里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