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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婶抬手擦了擦额上的雨水混汗珠,凝眉细思,忽然惊讶叫了声:“程先生?每年这个时候来苏溪镇的还能是哪个程先生啊!”
珍婶眼里倏忽漫起希望,双手难掩激动地握着苏云卿纤细的玉臂:“二小姐还记得您三岁那年去过的程家?”
苏云卿密如蝶翼的眼睫微垂,似乎在艰难地回想这三岁时的画面,但要一个成年人记得这个年纪发生过的事,显然是不大可能。
然而珍婶却看到了希冀:“往年他都会派人来苏溪镇采购上等绣品和织锦,今年竟然亲自来了,难怪富春街那些老板们都上赶着去应酬,二小姐,程家与苏家有过交情,还认过你当女儿哩,这次苏家有难,他不可能不帮的!”
苏云卿指尖拢了拢,思忖片刻,再抬眸开口道:“珍婶,能打听到程先生下榻在哪个酒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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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溪镇的秋雨从黄昏一直落到入夜,仿佛将那一点残留的光都浇灭冲刷,天色尽剩一片幽暗。
“非云台馆的闲杂车辆不得入内。”
雨刮器滋滋地擦过挡风玻璃窗,和大雨一道砸下来的还有将他们挡在酒店门外的保安的禁令。
珍婶还想再求通融,苏云卿轻按了按她的手背,朝司机道:“您把车开到路边,我们走进去。”
素色的黄纸伞自车门边撑开,珍婶小心翼翼地挡在苏云卿头顶,“二小姐当心。”
说着视线一低,就看见苏云卿的白色麂皮绒玛丽珍鞋已经浸在了脏水里,忙伸手去扶,忽然一道车灯射来,苏云卿抬手扶住伞柄,纤细的脖颈一偏,随着动作披在身上的云肩摇摇欲坠地一滑,落在了臂弯处,露出一截雪白藕臂,那夹着风的雨似嗅到香气,钻进伞底,冷冷地撞上雪白肤肌。
苏云卿冷得肩头微微颤,双手环上胳膊,伞在风雨中摇晃,那道落来的车灯却直直破开雨层,隔着漆黑的玻璃窗,似有道暗沉的鹰眸一霎而过,她拢着肌肤的指尖陷入,蓦地低头,步子往后避了避。
云台馆的安保这会儿冒着雨笑脸迎车,漆黑色车头上有座金色雕塑,雨水淋漓下愈发的耀眼,奢贵的豪车缓缓驶入云台馆的大门,珍婶心里积怨:“二小姐小的时候,这云台馆还不是说来就来。”
“珍婶,”
苏云卿打断她的话,轻声道:“进去吧。”
酒店的大堂有一整面的金箔锻造壁画,汨汨的空调仍是吹来冷风,珍婶去前台提了程老板的名号,苏云卿拢了拢披肩,上面已是被雨珠浸过的深色痕迹。
“二小姐,前台正帮咱们打电话,您去沙发上坐会。”
苏云卿拿了手帕纸给珍婶擦脸:“您去坐,我在这等。”
珍婶双手合掌:“老天爷保佑,明儿我就去菩提寺上香,只求大小姐平安。”
提到阿姐,苏云卿心情如釜底抽薪,一下空荡荡的喘不上气。
老少二人正在富贵的酒店大堂一隅说话,一道西装革履的男人忽然走了上前,微低着高挺的身量,礼貌道:“请问二位就是苏家的客人?”
珍婶视线一抬,恍神激动道:“是是是,可是港城来的程老板?我家先生名叫苏燕哲,与程彦甫先生是故交。”
长辈之间的事苏云卿并不了解,此刻都是珍婶在那儿拉关系,却见这位年轻男人始终挂着疏离的客气:“苏二小姐,这边请。”
苏云卿敛眸:“有劳。”
珍婶正要跟苏云卿提一些旧事,却被西装男人抬手虚空一拦:“程老板只请了苏二小姐进去。”
淡冷的话音一落,主仆二人顿时愣在原地,珍婶嘴巴张了张,再看向苏云卿,“二小姐……”
现在苏家管事的只剩她了,这种时候苏云卿再害怕也不能显山露水半分,轻声安抚道:“珍婶,您在这等等我。”
珍婶满眼担忧,但转念想,屋子里的是程彦甫,二小姐还是他干女儿呢,也就安心了些。
云台馆坐落在溪湖边,与高层酒店的观景不同,这儿的客房只有两层,皆是临湖的复式,穿过安静悠长的走道,冷风熨下,苏云卿不自觉拢紧了披肩。
玄关门锁一响,男人让开了高大的身影,说:“苏二小姐,请进。”
空气里清冷的檀香暗流浮动,富贵织锦地毯吸走所有声响,她沾了污水泥沙的的鞋子踩了上去,显得落魄又寒酸,眉心微微蹙起,想用裙摆遮一遮,却奈何旗袍边也不得幸免地染了一道深色水线。
她像搁浅的游鱼,在这潮湿的雨夜里孤独地挣扎在沙面上,一步步往房间的光源里走近,沁冷的白光落在一张餐椅的扶手上,欧式雕花古铜上托着一道手腕,冷白,修长,骨节折断的光晦暗错落,再往上,餐椅后背挡住了视线,她只看见衬衫袖口下的一道黑金手链,似一节节断开又拼接而合的鱼骨背鳍,她步子走近了些,才发现黑铜手链的头尾交接处,是鹰首。
“程伯伯晚上好,我是苏云卿。”
话音轻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地毯上的影子隐约透出一道矜贵的长身,苏云卿心跳收紧,看见她那位记忆中的程爸爸偏首看她,一道不经意的视线落入她猛然惊愕的眼眸中,有温和低沉的嗓音响起:
“你就是我爸在苏溪认的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