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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中秋时节。明月照耀大江南北, 无论京城还是地方,高门还是百姓,都要出门赏月, 游街市, 放花灯。 深居内宅的年轻女孩们在这一天也可以盛装打扮, 呼朋引伴,肆意张扬。 华灯初上,笙歌喧耳。 灯火璀璨的中秋夜市上,鳞次栉比的商铺外挂满花灯, 照的半个京城亮如白昼,热闹非凡间。 宫已多年不办中秋宴款待群臣了,皇帝对亲情十分淡漠,自从太子薨逝, 雍王赴封地避妨后,索性连家宴也取消了,整个大内一派死气沉沉。 朝廷也如一潭死水,被荣贺这小炮仗炸出一片波澜后, 又重新归于平静。 温阳公主从不与驸马一起过节, 往年中秋等节都是在祁王府度过的。 可是今年王妃照旧请她过府的时候,却被拒绝了。 王妃知道她向来特立独行, 也不勉强, 是苦苦劝她:“还是要一个孩子吧, 趁我和你兄长都在京城, 我们还能看顾他长大, 等你老了也有个依靠。你如今独独的一个, 万一哪一天……” 祁王妃没有说下去,她怕的是哪一天雍王登基, 他们一家被驱离京城,温阳彻底没有家了。 温阳知道嫂嫂都是为她着想,所以嘴上胡乱应着,又说了几句体己话,见时候不早了,才将嫂嫂送出了公主府。 祁王向来疼温阳公主,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同胞妹妹。中秋之夜,他凝望望天边一轮将满的银月,叹息连连。 王妃劝道:“温阳不来,想必是有更好的去处。” 祁王喟叹一声,点了点头:“世人都道皇家公主出身高贵钟鸣鼎食,却没人知道她们的苦。” 国朝为防止外戚干政,天子后妃、亲王王妃,都要从家道清白的普通人家选择。驸马、宜宾等虽然没有家世要求,却要求高门子弟一旦尚公主、尚郡主之后,必须卸职荣养,一脉仕途尽丧。 所以状元许配公主在这个时代是台子上的戏码,世家大族、香门第通常是不愿意尚主的,驸马多从家境殷实但会地位不太高的平民之家选择。 皇家与平民是毫无联络的两个阶级,于是驸马的选择和举荐落入宦官中,这其中存在了太多暗箱操作的空间。 很多富户为了娶到公主、郡主,去贿赂主婚的宦官。宦官看银两,不看品貌,时常将一些粗鄙顽劣的男子推荐给皇帝皇后选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受宠的公主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毕竟皇帝亲自把,结局总不至于太恶劣,不受宠的公主能任人捏圆搓扁,嫁给一些无才无德的市井之流。 温阳公主不受宠,无人为她做主把,便成了这种选拔机制的受害者之一。 驸马都尉从前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富户子弟,他在酒桌上与人对赌,夸说自己能娶公主,受到同伴们的一番耻。 酒醒后感到颜面尽失,寻死觅活的威逼父母,非要娶到公主不可。家一打听,发现要有钱,娶公主并非难事,与皇家联姻还能提升家族地位,何乐不为?便去花钱买通宦官,遂了子的愿,让他迎娶温阳公主,成了皇帝的乘龙快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阳对自己的命运十分清楚,早有理准备,新婚当,见驸马果真是个既无才学又无德行的草包,长相还极其猥琐,便生嫌恶。 然她并不指天怨地,哀叹自己的命运如何如何,是拎着驸马的衣领将他扔出了公主府,如扔一块脏兮兮的破抹布,扔完了拍拍,起门来蒙头睡去。 根据祖制,驸马既不能与公主同居,又不能纳妾蓄婢,想见公主一面都需要听候传召。 成婚这么多年,温阳极少召见驸马,每次听说他守活寡守的快要郁郁终了,才把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叫来亲切的慰问几句。 “最近过得怎么呀?君姑君舅身体还好吗?大嫂生了吗?小姑成亲了吗?大侄子考试考第几啊?” 看着驸马哭的像个泪人,温阳还挺不是滋味的:“诶呀,你别哭啊!这都是你我的命,你认命吧,转世投胎,记得别嚷着当驸马了哦。” 说完便又把他丢出去。 温阳驸马家中找到当年主婚的宦官,嚷着要休妻,老宦官都已从司礼监的位置上退下来,买宅置地养老了。 闻言也是捏着公鸭嗓一番冷嘲热讽:“怎么着,娶了公主还嫌不满意,你子是想上天娶仙女吗?快别做梦了,开弓没有
回头的箭,大亓没有和离的公主,更没有休妻的驸马!想停妻娶,左转投胎去吧!” 驸马的父母不堪其辱,又去行贿司礼监的某位秉笔太监,要他罗织一个罪名搞死这老东。 干这行干的久了,把柄一大堆,罪名都是现成的,看有没有人想翻出来。 于是,高价“出卖”温阳的老太监很快被打入东厂大牢,跟着这批秋审的死囚一起上了勾绝名单。 温阳公主安闲淡定的看着这些人狗咬狗,当闲极无聊时候欣赏的一出折子戏。 中秋当,她命人买了一大箱绢花和红绳,换便服去了云青观。 周息尘又看到了她,他近来常常在观中见到她,她纯净无瑕如同坠落凡尘的仙子,却又平易近人的辗转于流民之中。 正跟着周息尘读的孩子们见到温阳,如一群小家雀渐次起飞,围在温阳身边,直喊“仙女姐姐”。 要过节了,温阳给孩子们佩戴红绳,女孩们的头上还要各簪一朵花。 戴好绢花的孩子又跑去周息尘身边,雀跃着喊他:“道长哥哥,好不好看?” 温阳看着天真可爱的孩子们,容明媚如她的名字,抬头见周息尘在看她,敛朝他点了一下头。 周息尘在观中待的久了,不似俗尘中的男子,出于礼数或一些不可告人的思慌慌张张将目光避开,他竟敢明目张胆的直视,还朝着她颔首。 温阳从未见过这般不通世俗的人,忽然起了捉弄之,把一朵鹅黄色的绢花交给大丫二丫,在她们耳边低语几句。 两个孩子奔向周息尘,缠着他让他蹲下来,踮着脚往他的莲花冠旁簪了一朵花。 孩子们兴奋极了,围着他拍哄,他竟也不恼,也不摘下,受了勋似的把戴在头上,戴了一整天。 …… 怀安中秋当晚在舅公家吃了很多很多很多的果子点,又跟着哥哥姐姐们跑到街上疯玩到深夜。提着兔子灯挂了满身的糖果丁零当啷的回到家。 回来仍不睡觉,在床上蹦来跳去。 沈聿总觉得这孩子近来太兴奋,容易乐极生悲。 结果一语成谶,第二天,怀安真的挨揍了。 但不是因为迟到,在怀安看来,简直是无妄之灾。 沈聿照例又早退回来。 许听澜事忙,家人不够,芃姐到了可怕的两岁叛逆期,情绪总是跌宕起伏,怀安又是个“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他趁着这几天得闲,早早回来带娃。 申时一下课,怀安委屈巴巴的来到父母房,伸出一肿透了的左。 都是亲爹热娘的,看在眼哪能不疼。 许听澜放下中的算盘和账本,将子拉到身边来,不先问缘,让玲珑去拿消肿阵痛的药膏子来。 回到爹娘身边才感到莫大的委屈,怀安撇撇嘴,像是想哭,可是想想自己白天的历,又觉得惨的可,于是哭两声两声,一副被玩坏了的子。 可把夫妻俩吓坏了,许听澜忙摸着他的额头:“不烧啊……” 待他缓了缓情绪,沈聿才问:“怎么回事?” “今天学对仗,先生让我和陆淮分别做一句五言六韵的试帖诗。”怀安道:“今天外头又刮风又下雨,陆淮便作了句:好风迎密树,润雨泽溪塘。” 沈聿点头:“不错,你作了么?” 怀安道:“我听着风对雨,又应景,跟着学,我作的是:昼迎风起,夜晚听雨眠。” 子能有这的进步,沈聿简直惊喜,赞叹道:“也很好!” 怀安惨兮兮的喊道:“好么呀,作完这句诗,陆淮挨了顿板。” “为么?”沈聿问。 沈怀安更委屈了:“您看,连您也不知道为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聿更是一头雾水,这句诗并无不妥之处,甚至对于一个九岁学童言,颇有些可圈可点的地方。 “先生说,这‘雨’字犯了父讳。”沈怀安道。 沈聿微微蹙眉。 避讳的确是读人逃不开的问题,规矩也极为复杂,皇上的名字、圣人的名字,祖宗的名字都要避讳,甚至有个别不要脸的地方官,也要他下辖的百姓避讳,比如前朝有个知州名字有个“登”字,为了避“登”字,严禁百姓说“点灯”,能说“放火”,于是便有了千古谚语:“准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
点灯”。 自古有不少名人避同音讳,当然,也有不少人鄙夷这种过于迂腐的行为,沈聿是其中之一。 他记得这位席的全名叫陆廷煜,若是“雨”字都算犯讳,那他的子孙子,岂不是都要避着“雨、与、玉”等极其常用的字眼,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沈聿道:“很没有道理,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引用的是韩愈在《讳辩》中的原话,意思是:如果父亲的名字叫某仁,子难道不做人了? “爹,我也是这么想的!”怀安叫屈道:“可我还没说话呢,陆先生提着戒尺过来了,二话没说把我也打了一顿。” 夫妻俩都懵了,怎么还搞连坐不成? “这又是为么?”沈聿问。 怀安险些“哇”的一声哭出来,又是委屈又是怨愤:“因为您的名字也有个’聿’啊!” 沈聿:…… 许听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