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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努力赶上光的影
越无法抽离 而已
──卢广仲〈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沸腾的夜色一下子坠落深海，冷且寂静。
听到这句话时苏夕宇下意识转头看洛宇征的表情，但少年锋利的侧颜冷静到吓人：「出了什么事？」
老师嘴巴动得很快，遥远的句子一段段砸过来，洛宇征面无表情，任凭那些话在心底割裂，千刀万剐。
病情突然恶化。仍在急救中。状况危急。
「山上现在叫不到车，而且下山时间很赶，如果赶不上最后一班高铁，那就搭明天第一班回去。」
张扬的舞台妆把苏夕宇本就不温柔的眼神镀得更锐利：「老师，如果这是你妈，你也会隔天再回去吗？」
洛宇征打断她的无礼，声音很静：「老师辛苦了，这么晚还在帮我处理事情。同学都在这里，老师们没有人抽得开身的话，我会自己想办法回去。」
老师叹息：「那怎么行？你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学校怎么可能让你自己回台北？我会跟其他老师讨论一下，你先打给你爸，看他能不能来载你。」
洛宇征眉尾抽动了下，没有回答，看着老师转身和其他师长交头接耳，眉头深锁。
苏夕宇拉着他下台，回到帐篷：「先收东西，赶得上高铁的。如果不行，大不了叫老师载我们到车站招计程车。」
「苏夕宇。」
「我会跟你一起回去，我现在来查车班时间，会来得及的。」
「苏夕宇，」洛宇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迫着人停下，放轻的声音几乎没进学生嘈杂的喧闹中，「我没事，妳不用那么紧张。」
少女低着头，片刻再抬眼时，眼底是震荡的星河，斑斓起伏：「我是担心高阿姨。」
洛宇征眼神闪了下，没有回答。
老师们商量了一轮，最后还是决定由一位年轻的实习老师开车载洛宇征到车站，如果高铁来不及，他会连夜开车载人回台北。
苏夕宇坚持想跟着回去，老师十分头痛，但碍于时间不能拖延，还是任由她一起上了后座。
人生仅此一次的宝贵毕业旅行就此结束。
车影晃动，一小时后车子回到市区，零落灯影在少年的脸庞时有时无地划过，像一道道光彩夺目的伤痕。他们侥幸赶上最后一班高铁自由座，那位年轻的老师看他们一眼，叹了口气：「我到前面坐，你们先眯一下，很快就到台北了。」
车厢里人影疏落。
洛宇征坐在窗边，苏夕宇紧邻着他，良久，很轻地说：「征，会没事的。」
少年没有说话，眼底唯有疏离的薄雾缭绕，那神色，让苏夕宇没来由地想起高一时的一幕。
那天是跨年前，班上氛围都是浮躁的蠢蠢欲动，周五最后一堂班会课班导难得不拿来赶课，而是放任他们在图书馆自由活动，只要在下课前缴回『愿景卡』的作业即可。
愿景卡是把人生理想的样貌用图像或照片具体表现，做成一张图卡，照班导的说法，有一个视觉化的梦想，可以让人心存向往，知道自己的人生方向应该走往何方。
人生理想，这个词汇离十七岁的他们太过遥远，对苏夕宇来说则是太过奢侈。
她和洛宇征挑了个图书馆角落的双人沙发彼此对坐，洛宇征自顾自准备明天的英语考试，没有管愿景卡的作业。苏夕宇趴在桌上，勤勤恳恳东涂西画，十来分钟后，洛宇征阖上英语课本，终于低头扫了一眼苏夕宇的愿景卡，微微挑眉：『这是什么？』
涂黑的纸上一无所有，只有远方一个小小的圆润人偶，顶着一隙亮光撕开满纸浓黑。
苏夕宇满意地把画作举高给他看：『我总有一天一定找到的。』
『找到什么？』
『一个即使全世界都陷入黑暗，也能发光的自己。』苏夕宇抬眼，笑眯的眼睛光彩熠熠，烫得洛宇征随即转开视线。
『我也想看你的愿景卡，你的梦想是什么？』她好奇地看着洛宇征空白的卡面，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捻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也没有回答。
苏夕宇以为他不愿回答，只好靠回椅背继续完成画作。
『消失。』
苏夕宇一顿，抬头看他。
『消失的话，就什么都不用解决了。』洛宇征淡淡一笑，苏夕宇泛起一股不祥的不安，心脏很不舒服地抽动一下，那双温良下带着凛利的眼瞳漫起破碎雾气，将他整个人一下子隔得遥远。
苏夕宇犹豫着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
说到底，她又有多了解洛宇征呢？那个比她还谨慎压抑的少年，披着一派老成温文的外皮，对任何人与事都是淡淡的疏离，只有她死皮赖脸，逼得洛宇征三不五时对她生气烦躁。
『我不想要你消失。』就在她无比纠结在心底排演一百个版本后，终于小小声脱口而出的瞬间，下课钟声响了，把她难得像句人话的坦白敲得支离破碎。
苏夕宇长吁一口气，放开手里捏到变形的纸角。
『妳說什么？』
洛宇征果然没有听见，但她也没有勇气再说第二遍，只得随意笑着混过去。最后他们两人上缴的作业都还是规规矩矩的正常愿景，有花与阳光的大庭院，美满家庭环绕身遭，一派宁和。
回忆倏然消散，那些梦想只存在于画上，此刻，他们面前唯有森凉现实。
「我妈的紧急连络人是我爸，她病重的话，他一定会来。」洛宇征终于开口。「姑且不管他知不知道我一直和妈有联系，既然现在他找到她了，就绝对不会再让她离开。」
飞速钻入夜色的高铁里，两个紧紧相依的高中生一无所有。
苏夕宇伸过手，第一次不是为了气朱芷均，而是真心想把自己的一点温度分给他，哪怕她自己也没有多温暖。
「我会陪着你。」
洛宇征的手指冷涩得她几乎握不住，俊美但锐利的侧颜平静如昔，唯有微颤的指尖透出端倪。
苏夕宇知道，那就是洛宇征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泄漏的脆弱。
但少年嘴上还是锋利得拒人千里之外：「妳凭什么陪我？别忘了，如果我爸找到了我妈，妳和我的交易也会到此结束。」
苏夕宇却出乎意料地一笑，眼角里浮出一点沉默的哀伤。
她怎么会不知道？从她提出要求的第一天，她就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她如履薄冰，每一秒和洛宇征在一起的时间，都在倒数离别。
可是，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能读懂洛宇征的口是心非。
即使他话说得这么冷酷不留余地，看上去又这么无坚不摧。
窗外流光闪灭，点点星火在飞逝的风景下逐渐黯淡，男孩握住她的冰凉手指，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