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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林战争的惨败快要遮掩不住,不是因为血流成河,而是瘾君子们的木屑突然无处可寻,以至于惊扰了第二共和国的本打算置身事外的男男女女们,又迁怒于那雨林边境的肇始之地。所以,不渝城人既是救助的对象,亦是防范的重点。结合以后的自雨林而来的重重叠叠的变革之风来看,这不得不说超出了北方之众的寻常智慧,跨入了大智大勇的行列。“自极北之地出发,到极南之地撒下烈火,机器们残忍又不可信,靠近这罐黑墨水的不渝城人和普墨城人亦大体相似,他们是南与北的祸端,给波纹城造成了多少不安与苦难。”那些深受其影响的极南与极北之地的信徒们便乘着这骇浪与快船劫掠方圆大地的平原与矮山,意图给这生机勃发的宁静以致命一击。
谋变者好像满目皆是,但是想要捕捉到一个还是不容易的。它大概起源于与不渝城人的敌对,好像在作恶方面挖空心思,又似乎空口无凭,因为不能说那些意图扶大厦之将倾的谋变者是公众的虫豸,不能说那种殚精竭虑一文不值,那些混为一谈之人明显是别有用心,犯了守旧与守财的大罪。正如我们三人捕捉到的这个,长途跋涉而来,几乎身无分文,衣着朴素到了贫困的地步。他眼神刚毅如铁,明白此行的凶险,却带着必死的决心。我从未接受过什么值得一提的教育,可对那些随身携带的书籍却早有耳闻。不是过誉的读物,不是无病呻吟的作品,也不是出自高高在上之人的手和笔。我翻了几页,老实说,我赞赏它们的文风和某些观点。——它们既不是絮絮叨叨的僧侣,也不是不休不眠的文火,甚至令人胆战心惊,但你不得不认为它们的初衷是好的是没有害处的。
“显然要到波纹城去谋财害命。”圆顶盔说。他并不是戴着什么圆顶盔,这也不是什么由我所起的绰号,我们彼此之间并不相识,只是免去了造词造句的难处而从手边的刊物上拿来的。——是一个郁郁寡欢的人,见不到什么欢快的表象,恐怕连真正的快乐也难有几次。
“我不是为钱而来的匪徒。”被绳索缚住的不知道来自于何地的异乡人坚决驳斥道。虽说多年以后波纹城及周边的大起大落的变动麻木了公众的私心,我依然难以从中找到第二个活例,它可能存在但又基本绝迹。那种饱读诗书般的举止泰然,摒弃糟粕般的果敢强力,令我这个心猿意马之人无地自容。——这成了我们一行三人矛盾的中心,并因此造成了毁灭与惨案,其影响在生者的余生里都看似永不可抹去。
无人不知的是,将这么一个少之又少的人交给波纹城当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领一笔赏金?它建立在那群神神叨叨的怪物的无度报复上,这异乡人吃不到隔夜饭,也活不过明天。不管圆顶盔是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不管他能否做出这样的事来,我都愿意以不可知的代价保全这不速之客的性命。——如果是玩笑话就不要这样一本正经,令人难下论断,又像贪恋酒食那样目不转睛。他抵得过五十个夸夸其谈的吹毛求疵的小市民,比得上三百个趾高气昂的大腹便便的官僚,你却没有同样的隐忧。我有这样的决心,它不含任何宗教的意味,没有什么发人深省的企图,仅仅是曲折的河流,没有常走直线和一成不变的时候。为此用武器击倒同行的一位或两位也不是什么不划算的交易,因为作恶向来不缺人手,真知灼见却从来都是短缺之物。
“你上次读书或在纸上写些什么真实的所思所想是什么时候?十年前吗?”合金的名字的来源相同,但他是一个欢快的人,少有寡言的时候。花费了大把的时间去整理和保养他的上嘴唇和下巴上的胡须,其中层层叠叠的不由分说的原理难以测度,又尽是些虚无缥缈的稀奇玩意儿。热情如火,是个年轻人,像年轻人那样说话,像年轻人那样行事,你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张扬的直接的纹理,永不复杂难懂。
“每天。”圆顶盔似乎早就预备应付着这么一场诘难,他不假思索道。
“那都是客套话和无稽之谈,算不上读书和真实的所思所想,它们不比粪坑里的蛆虫好多少,怎样都不值得一句夸耀。你和那些人是一类人。你的很多观点我并不认同,我不言不语只是为了维护这尚未被戳破的脆弱友谊,但只要是制止这得寸进尺和贪得无厌,我的真言便会令你难堪。”年龄不过是衰老的明证,它与见解的高明与否没有什么关联。合金的语言是从容不迫的,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明了,没有曲解的可能,只是很多对象没有明指,只是很多细节没有明说。
那一闪而过的,却像落入油锅的瞬间般胆战心惊又茫然无措,不是因为虚假,而是因为万分详细的准确无误,它直来直去,动摇了一颗墨守成规的心。圆顶盔的所有的预备都在这尴尬的沉默的对峙中土崩瓦解,不能寄希望于常能扭转危局的灵光一现,眼前的也不是步步紧逼的让人透不过气的威胁。他最终退让,眼睛瞥向别处,抹除了最后的欲言又止的声索。他们不必问问我的意见,我的决心还不在脸上,没有展露出干预的迹象。两人之间的这些不过激的不多言的争执亦没有插手的空隙,亢奋与燥热的情绪还没有流向别处。
“顺着这条被人踩出的小路走,可以走到大路上,不要再有抄近路的念头。路标上有你要去的所有地方,在大太阳下面走,大路上的像您这样的人很多,所以也不必躲躲藏藏。”我乐见于这样的事情,他们的争执的结果还未明了我便解开被缚者的身上的绳索。我不是一个什么万分聪慧的人,有些话只是脱口而出,你事后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借用,临摹,顾左右而言他,怎样说都合适,它只要回音消失便再无哪怕最浅显的蕴意,跟落入火堆里的纸片没有两样。低矮连绵且漆黑的林地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回忆与纪念的,甚至与这被解放的坚决的革新者一样,同远处的为深黄色的路灯所点缀的漫漫长路和长夜一齐落入尘埃里,再难重提。面孔,万语千言,刚入夜的餐食,早已没有了讲述的头绪。
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打斗声,我送别那革新者扭头回来时却发现圆顶盔已因为波纹城一八九九年式短刀的致命一击而倒地不起。胸口和腹部的伤势是如此严重,内脏裸露,气息微弱,想不到救助的方法。另一位同行者的伤势没有那么糟,但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觉得他活不过直抵波纹城的这条长路。这首先是一场决斗,然后才是难解的起因和无果的追究。不知道场面为何在猛然间发展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好像除了生与死便再无出路。
“我喜欢葬礼或婚礼上的席灶,即便在身边事上从未错过一次,依然觉得那甚至是超越悲喜的不可多得的难忘记忆。不止是人声鼎沸,还有大吃大喝。”这位合金般的年轻人的痛苦不可压制,却依然以着乐观的语气说。我还以为他被过量的复杂的情感所蒙蔽,而只选了最近的最盲目的出口。
“既不高明,又不是什么漂亮话,如何赢得别人的称赞?一厢情愿吗?”他尽量捂住腹部的可怕创伤,不让肠子流出来。
“足够令我称赞了,真的,您是一位铁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位勉强坐立的波纹城人和那位无声无息的波纹城人拖上来时的敞篷四轮车,所谓的回答只是敷衍了事。
“在席灶上不要哭丧着脸,哪有人会一直难过又悲伤的。可是现在痛苦令我的很多想法无法言说,很多事情亦无法交代。”直到死去,他都抗击着汹涌而来的剧痛,直到被缓慢吞没。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的性命都没有挽救回来,一个死于归途的起点,这一位则亡于中途。作为他的同行者,我还是建议他的亲属们将这前一句作为他的墓志铭,他不是一个处处严肃的人,有些欢快未尝不可。但不管是这位年轻人的亲属还是那位年长者的亲属,都被巨大的悲伤所笼罩,听不进任何建议。另外,不仅如此,我的沉默不语,‘大波纹城’的推波助澜,令所有真实永沉海底,没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他们只是走错了一步,所以酿成了大错,所以有了今日的局面。这种事情常有,因为众所周知,不渝城的蛮子们穷凶极恶而又天生神力。但我们是一家公司,不是爱抹眼泪的娘们,不是情种的育儿师,您得打起精神来,‘大波纹城’需要您这样的经历过血与火的年轻人。”于文是个跛脚的高个子,好像生来忙碌,但此时竟然有时间来瞧瞧别人的生与死并当众宣讲一些其它的什么空话,这实在难得。那些空话和客套话自然不必说,它们描述起来只会令人昏昏欲睡。他浑身的烟油味道,远超普通烟民的寻常瘾头,即便每日清洁都刺鼻依旧。也是当众,他以一种居高临下般的慷慨准许了我半月前便提请的休假,又语重心长地建议我最好将刚刚的惨案背后的无畏事迹传到别处去,好让他们瞧着,好成为他们的榜样。
“这是自然的。”我如此回答。我急切地要离开这烂淤泥而走到平坦的河岸上去,哪怕仅仅是躺在床铺上消磨时间。很多事情无法站立着整理,它们繁重又难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