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戈提示您:看后求收藏(迦南小说网https://www.jnweishang.cc),接着再看更方便。
司祈第一次遇见半面花妆是在他十一岁生日时。
更准确的说法是那一天司祈唤醒了沉睡在心里的半面花妆。据半面化妆解释,鬼由心生,每个人心中都沉睡着一只鬼,当人极度渴望着什么的时候,鬼就会苏醒,与人做交易。
司祈与半面花妆便做了一笔很不错的交易,半面花妆杀死封青山——司祈的父亲,取走司祈左眼的视力。
杀死封青山的原因很简单,总之不过是因为恨。可惜那恨意实在已经渺茫,司祈有时捂住右眼感觉着左眼一片漆黑才能记起是自己亲口告诉半面花妆,他要那男人死。记忆因时间有些模糊了,司祈却还是不太愿意回想那时的事情。那时封青山每日每夜都在殴打司祈和司祈的母亲,甚至逼着司祈母亲做妓来给他赚取赌费,直到一日酒醉后失手将司祈的母亲活活打死。烂醉的封青山对着尸体一下子醒了酒,怕被人发觉,向来愚笨的人竟也聪明了一回。他用斧子把尸体切碎煮烂喂给郊外的野狗,然后又跑到警局报案说妻子失踪。期间司祈被绑在屋子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切碎煮烂,竟然忘记了应该嚎啕大哭。封青山回来的很快,见司祈依旧一脸怔忪地盯着他,便从锅里舀出剩下的肉汤强灌进司祈嘴里,狠狠地威胁:“你吃了你妈,你懂么?这事如果让别人知道,你就死定了。”小小的司祈感受着嘴里已经温凉的味道,恍惚里听见有人轻笑一声,然后便见到了那个人。
那一幕司祈倒是记得很清楚,半面花妆一袭大红衣衫,外罩着白狐裘的氅子。墨色的发长至腰际,柔顺仿若绸缎。左半边脸上遮着银色面具,花式繁复而华丽。露出的那半边脸则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司祈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人(虽然事后证明他也的确不是人),精致美艳仿若最巧夺天工的一件瓷器,轻轻一碰就会随风而逝。
半面花妆一双桃花眸子,眼角偏微挑,染着些浅淡的桃红,抬眼回眸都自带三分风流韵致,艳冶又不至过于娇媚。眼睫极长而浓密,敛翅的墨蝶一般,在眼底投下一片恰至好处的阴影。眉眼倒是俊朗疏凉,因而美则美矣,却丝毫不见女气。薄唇色泽偏浅淡,便又有了些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的薄凉清雅味道。
“你想杀他,可是了?”半面花妆微挑着唇角笑,极尽魅惑的模样。声音清凉曼越,一如月下泉水溯过青石。
这是造物主最钟爱的一件作品了罢,直至今日司祈依旧这样认为。
如今司祈已经二十一岁,半面花妆偶尔还会出现,依旧是十年前的模样,依旧美得不可方物。不过司祈却变了不少,十年前那个面黄肌瘦,阴沉胆怯的孩子早就不见了。二十一岁的司祈性子冷淡,可长相还算不赖。与人虽不深交但至少表面功夫会做足,泛泛交来只会觉得她待人疏离却温和有礼,并不太让人难堪。当然所谓的长相不赖也不过是于普通人而言,不要提半面花妆,仅仅是每天都黏在司祈身后的宋子汶长相也要比司祈俊秀太多。
宋子汶和司祈七岁时就认识了,宋子汶比司祈大上半年,便时时以哥哥自居。从前在学校里司祈常被欺负,宋子汶便一一点名找过去警告。宋子汶家有钱有势,他人又开朗热情长相出众,头脑聪明体育也好,从小到大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也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不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宋大少为何对缠着司祈情有独钟,何况司祈还不领情。可宋子汶本人对此却似乎毫不在意甚至甘之如饴,对司祈的照顾甚至到了宠溺的境地。可惜的是司祈不为所动,或者说司祈一直也没有承认过宋子汶这样一个好朋友。司祈对人的态度一向如此,只分为有用的和无用的这两种人,朋友实在是不曾存在于司祈字典中的一个字眼。而与宋子汶的所谓友情持续了这么久,也不过是因为宋子汶实在是很有用处而已。因而司祈从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遭遇,哪怕每日被封青山毒打也不曾对宋子汶袒露分毫。那时候母亲便常说,世界上任何人都信不过,哪怕是自己。司祈虽然对一切秉持怀疑态度,却将这句话奉为圭臬。理所当然,司祈常觉得,当有一天宋子汶发觉她其实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这段所谓的友情也就该被埋入坟墓了吧?倒也说不上不舍得,只是会有些惋惜,毕竟是被照顾惯了的。
封青山死后,房子财产全被亲戚瓜分一空,司祈便住进一个民办的收养所里。宋子汶也很多次想让司祈住到自己家,毕竟宋家大得很。司祈却次次婉拒,直到最后宋子汶无计可施以宋家的名义每年都为收容所捐大笔款项,条件自然是优待司祈。
司祈并非不知道这件事,可既然是宋子汶自己愿意,于司祈而言也没有什么麻烦,便是却之不恭。很多时候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宋子汶默默付出,司祈心安理得接受,而宋子汶的收获就是让司祈过得更好这件事情本身带给他的成就感和满足感。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双赢的模式。至少对两个当事人而言是如此。
开收养所的是两只妖,妖自化来——即是说妖由物化而来,无论人兽植物或是种种死物,总之是变化而来。开收养所的两只妖大抵可以称得上是夫妻,两只妖以人血为生,便开了收养所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圈养以作血奴。但这也没有什么不对,毕竟各取所需罢了。况且它们每日取血并不多,不会让人觉得不适。这样的妖还算是良善,有些为了取血肆意害人性命的妖也曾来过收养所,每一个手里都握着不下十条人命。司祈记得收养所里曾有一阵子失踪了两个孩子,大抵就是被那些饿极了却没有血奴或血奴恰巧死去的妖喝干了血,虽然那两只妖没提过,但看它们的表情也就是如此了。这两只妖是妖中最底层的存在,若不是开着这家收养所,连它们都很有可能被其他妖圈为血奴。这样想一想,哪怕是有意识地奉献出几个孩子也是情有可原了,更何况它们只是未予阻止而已。
因上了大学,司祈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呆在收容所,便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住。他不太喜欢宿舍,再加上她若不租房子寒暑假也没有住处,不如就一直租着。她找了一份兼职,为杂志社画些插画,工资并不算高但也不低,总之足够她生活。司祈性子散漫,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就算是画画这件事情也不过是生活所需。但她画画天赋不错,最初是和宋子汶一起学画,后来宋子汶不愿学了,司祈便自己坚持了下来。因而也唯有画画这件事她胜过了宋子汶。其实找这个兼职的理由格外简单,司祈不大愿与人无休止地接触,能避便避。画画只需按时交稿,清净的多。
司祈租的是一间不大的单人公寓,房租不高,但一应设施却很不错。房主是个六十多岁的独身妇人,子女担心她一人年岁大了不方便便接了她过去住,老人不忍心这房子空下来,才决定低价租出去。司祈这人若不深交只能觉得是极温文有礼的,老人喜欢得要命,又得知司祈父母已不在世,心疼怜悯,竟在原来房租上又减了不少。
司祈这个举动倒是很合宋子汶的心意,她和司祈不在一所大学但在同一城市,司祈一人在外租了房子她时常去找她就方便得多了。她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一来担心司祈受人欺负,二来司祈实在不是很会照顾自己,若宋子汶不来找她吃饭,只怕她就会一辈子和泡面快餐为伍。宋子汶其实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知从何时起,对司祈的关心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甚至有时候会想,要是自己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就让孩子拜司祈做干妈。要是他没遇见想结婚的人,到老就和司祈两个人相互扶持算了。反正以司祈那个性子是一定不会结婚的,毕竟那人与人相交只觉得麻烦。
宋子汶曾对司祈提过这件事,司祈也觉得宋子汶说的挺有道理。虽然现在可以拒不接受住到宋子汶家里,但老了的事谁也难说,万一她动弹不得,呆在宋子汶身边总好过其他人。不过她也通透,交代得很明白,“我可不会照顾人的,若是你不能动了,请你去养老院。”宋子汶当然懂司祈的意思,他自然也不可能给司祈添麻烦的,因笑道,只怕是为了司祈着想都不敢老。司祈便撇嘴,这事也是人说了算的?
此时此刻,无论司祈还是宋子汶,都以为日子会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世间最可笑的嘲讽莫过于此,天道无常,人愿卑微。
半面花妆再一次出现时司祈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这美人一向神出鬼没惯了,何时何地何种方式出现都是正常,司祈早已学会对此熟视无睹。故而她也只是抬了抬眼,漠不关心地问,“不知又有什么事惊扰了这位爷?”
“有除妖人呢,盯上了那两只妖。”半面花妆笑得清妍,“看起来味道很不错的三个小家伙,估计是嗅到你身上有妖的味道了吧,鼻子还真灵呢。”
“我们学校的?”司祈自顾自收拾着屋子,半晌才问。
半面花妆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着,“是呢,估计过几天就会和你打交道了,如今妖藏的越来越深,想找到几只可不容易,你这条线他们想必不会放过的。”
“你可不是管这种多余事情的人。”司祈依旧淡漠。她太了解半面花妆的性子,和她不一样,她只是事不关己时觉得无需参与,却也不会无由迁怒。半面花妆却是真正的冷血,因而他行事绝无需他人眼中必须的理由,所行之事也无分对错。半面花妆唯一遵循的只有他自己的好恶,甚至比如为了他喜欢的一株草屠灭一座城(这却是他眼中的仁慈)。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无故告诉自己这些事情,除非有所图。
“我想看看你们人类的感情,这有些有趣。”
“抱歉你找错了对象,在我这里了解人类的感情实在是一种最愚蠢的行为,你也知道的。”司祈将垃圾收进袋子里,转头看向半面花妆。
半面花妆却也不恼,反而兴致颇好地点头轻笑,“这是自然,否则我也不会对此感兴趣。我一直在好奇什么样的事情才可以真正见证人性,当然此外还有你们人类常说的善,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可以撕破伪善的面具露出丑恶的獠牙,这种探究极限的行为很有趣不是么?”
“又是你那个古怪的性恶论么?我不清楚,但理论上我们一向被教育相信真正的善必定存在,我想你应该知道的。”话是这么说,司祈却实在觉得性善性恶与她无关,就算了解了最原始状态的人又能如何,她也从来没有奢望善或恶这种极端情绪化的感性思维操纵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讲,将事情发展到需要依靠对方的善意或恶意来决定结局是司祈绝对不能接受的,她宁可将希望寄托于天意也不愿将希望寄托于人性。
半面花妆的笑意更浓。司祈对他了解极深,知道这是他真正感兴趣时才会露出的表情,可是半面花妆究竟为何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他却不得而知,不过想想也就作罢了,毕竟是那么一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只怕寻常人是无法揣度,那又何必自讨苦吃。
“总之你做何事都与我无关,你只要记得别给我惹是生非就好。”司祈懒得多管。
半面花妆也不多言,继续啜着杯子里的水,半晌才抖抖衣袖,白皙修长的手指间夹了一支艳红如血的彼岸花,“一杯水的酬金,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