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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一声“韩令君到”,堂上诸人,同时侧耳,各有心声。
知县面如土色,顶头上司莅临现场,只怕今天丢官去职是免不了了。
萧照夜往后紧退了退,低头半遮面孔,以免被认出。
露华音则有些好奇地看出去,她并没见过韩保,不过小时听父亲提过,这位云州节度使,官职是祖荫庇佑来的,本人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儿。
看时,十数名随从拥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身量中等,稍显壮实,脸上没什么棱角,如果去掉尊贵身份,甚至可以说生得略有些窝囊,穿着四叶宝相花纹的锦袍,进来就衣冠触地,面色惶恐道:“臣韩保御下无能,监察不力,令恶匪惊扰郡主,实属万死……”
方才审问宋获时,崔之岚已经抽空换了衣裳,现下是一身青绿色劲装,洗了脸,擦去灰污,剑眉杏眼,英气十足。
她冷笑一声,劈头打断节度使的请罪:“韩保,你说清楚,到底是监察不力,还是本人就是幕后黑手?!”
韩保脖颈一凛,抬头惊问:“郡主何出此言?”
崔之岚遥指外头:“我们被关在武备仓库,骑乘的马匹是军马,在你地界,除了你,还有谁能征用武备仓库,指挥得动军士?”
韩保连连叩头:“郡主冤枉下官了。下官虽治下无能,但绝不敢行此伤天害理之事!”
说着,他举起胖胖的一只手,发誓道: “不怕郡主您笑话,下官子女艰难,如今四十五岁,才有一个独女,也就跟您年纪相仿,下官爱若珍宝,断断干不出这样的事,若有,让下官断子绝孙,永不超生……”
诸人听他毒誓酷烈,有几分信他。崔之岚面色稍缓,道:“那你倒是解释一下,武备仓库和军士是怎么回事?”
韩保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半晌,还是说出来:“不敢欺瞒郡主,那三个军士,是我手下的人,他们去巡果子的。”
果子?萧照夜心头一动。确实,在武备仓库有大量水果,甚至还有品相达到贡品级别,但又不是贡品的“月轮”柿饼。这也是一大谜团。
崔之岚愣了一下:“你且细说,为什么武备仓库,储藏的不是兵器,而是水果?若胡人来犯,你们就用这些退敌吗?”
韩保苦笑:“郡主恕罪。武备废弛,岂是下官所愿?毕竟若胡人大举来袭,第一个倒霉的是下官啊。”
这话似乎有几分道理,崔之岚惊讶张口,沉默片刻,然后道:“我给你机会解释,你细说来龙去脉。若真有苦衷,我此次回京,尽量在姑姑姑父面前帮你申辩,若有推脱罪责,隐瞒真相,罪加一等!”
韩保俯首,连称不敢,然后慢慢说起。
“下官这云州啊,地处偏远,外族滋扰,农桑不利,夏短冬长,远不比江南富庶,若要常年养着军队,备着兵器,必定每年都要朝廷拨款。”
“不错,但难得朝廷没给你们吗?” 崔之岚打断问道。
韩保再次苦笑:“给了……可没完全给。高祖时代,每石白米500文,如今带糠谷米也要七八百文,朝廷给的数目,不但不增,还七折八扣,过一道手,扒一层皮,如此一增一减,云州军费,已经是多年入不敷出……”
“军士顿顿粗粮糙米,吃不饱饭,就会私偷武备去卖,” 他继续道,“虽有军法,法不责众。连肚子都填不饱,谁愿意来当兵?”
“再说,军备武器,自然是时间越久,越难维护,刀锋锈蚀,弓弦松懈,就算他们不偷,没钱维养,时间一长,也压根不能用了。”
萧照夜在后排听着,被这答案震惊了。
京城中,街市繁华,士子如云,途经花楼酒肆,看去总宾客盈门。宫廷贵族更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朱门酒肉,夜夜笙歌,他心目中,国家一直是盛世,却怎么也想不到,边关已经废弛如此。
“四五年前,” 韩保说下去,“有个商人,叫做林四果。据说他是岭南豪富,以经营水果起家,他要出钱租下武备仓库,存放果品。”
“下官开始也觉得荒唐,但左右劝下官,那些兵器丢的丢,坏的坏,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租出去,租金还能补贴补贴军饷。”
“下官还有犹疑,林四果又说,千金难买新巧时兴。比如本地产柿,作为贡品。那京中达官贵人,自然人人也都想尝尝。他帮下官把这些运往京城,送给那些贵人,好歹算作一点心意,调拨军费的时候,多少也好松松手,不要太为难克扣……”
萧照夜听着,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什么仓库里有那些堪比“月轮”又并非真正贡品的果子,以及红绸彩缎捆扎的木箱。原来是要送给各级官员,做礼物疏通用的。
“所以,今日郡主在仓库遇到那三个军士,” 韩保面色羞赧,说下去,“实则是下官身边亲兵,下官让他们隐了身份,去查看一下果子货物。保证那批货物无碍,今晚能上船运往京城。不想就造成了误会,冲撞郡主。”
“但是,”他抬头,仓皇申辩,“到底是什么人劫持了郡主,还大胆藏在箱笼里头,下官真是一丝一毫也不知道啊!请郡主明察!”
崔之岚蹙眉,突然冷笑一声,站起身,斥责道:“你根本在装穷卖惨!我来此之前,刚刚游历了燕州,他们军容壮盛,百姓富足,马匹都油光水滑!如果像你说的,那朝廷拨款都是一样,为什么燕州就没有这些问题?”
她这一说,萧照夜脑海中也一下浮现燕州节度使温慈的形象。
自己虽远离朝堂政治,却也在官员宴会中见过温慈。那真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据说跟韩保岁数差不多,可看着年轻十岁不止,俊美和煦,能文能武。宴会上琴娘弹错弦音,他指正出来,传为佳话。别人向他请求,从未听过他有抱怨搪塞之词,永远都是“行”“此事无妨”“交给在下”,这些令人满意的答案。
他正想着,发现身边露华音凑过来,问:“你从京城来,京城怎么评价燕州节度使?”
为了控制音量,华音几乎是贴着他耳朵问这个问题,萧照夜感到自己从脖子以上腾一下全红了。
还好现在他黑,看不出来。
萧照夜低头,努力保持着符合礼制的姿势,也把声音压得极低:“这世上,如果还能有哪个节度使能令那些万般挑剔的京城文人交口称赞,那也就是温慈,再无他人。”
华音:“……”
前面听了几人的说法,她脑子一直在飞转。
而“翠花”这句话,看似称赞,却让她感到一丝说不出的不对来。
她一边想,另一边韩保一张脸皱成了苦瓜,道:“郡主,燕州是燕州,云州是云州,下官实在没有欺瞒呐!”
崔之岚不依不饶:“你是说,温慈有术,而你无能?”
韩保面色涨红,支支吾吾地答道:“谁都知道,温使君出身寒门,六亲无靠,全凭一己才华被圣上看重,下官自然是不能比的……”
华音此时,向前一步,拱手拜道:“郡主,民女在燕州云州都住过,有亲身体验,各地土地肥沃程度不同,地利便捷程度不同,确实燕州比云州更富庶些。”
若在平时,韩保听见这种评价,一定生气,可此时也只能讪讪地借坡下驴,道:“郡主,您看见了,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崔之岚也给了华音几分面子,接受了她的说法,但又问道:“那你认为,来龙去脉如何?”
华音还没完全想好,但问到头上,便下拜道:“既然郡主不耻下问,民女斗胆,说说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