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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完全落下，天色有些暗淡，已能够看到几处星光点点，日落之处掠过两只归巢的鸟儿。
道完谢后，苏省转身离去，踏过石桥，走出茁园，在拐角处消失，知晴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的步调逐渐加快，直至双脚离地，跑了起来，没有路径、没有终点地跑——我真失败。
一路上，对于向他投射而来的目光和飘散在身后的话语，苏省全然不顾，直至一只胳膊拦住了他。
“怎么啦？目目（乳名）”，说话者，苏省妈妈，表情慌张。
在旁人看来，这是高考失利的考生因受到的打击过大而躲藏起来，直到很晚才一路狂奔至校门口并与焦急等待的父母相遇。
“没考好也没关系，咱们先回家，你的行李我们都已经装到车上了。”
苏省木然地观望四周，发现他已跑到学校门口了。
“这孩子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妈妈接着说。
“我没事，我考的还挺好的，只是有些累，你们先回家吧，我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累还走回去？”，说话者，苏省爸爸。
“心累。”
“你真的没事吗？”，妈妈问。
“真没事。”
“那你自己慢慢走吧，别在外面贪玩，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
一直走一直走，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一种莫名的无力感贯穿全身，比得了新冠还要难受数倍。
他怪知情没有早些告诉他，他怪芮芮的养父禽兽不如，他怪命运的不公安排，怪来怪去，最想骂的还是他自己。
一路上，过往的记忆翻了又翻，同情、愤怒、自责，这三种感情轮番占据脑海、控制思想。现在，他终于奋力摆脱了它们，能够理性思考了。
一个人的品德，可能连这个人自己都看不清楚，却可以透过这个人所做的事体现出来，如同考试之于能力。但，若他什么都没做，可以说他的品德不如某人吗？他为别人做了一件好事，换做另一个人，就做不到了吗？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知晴充分展现了她的品质，而在这个平行时空里却平凡若尘土，因为缺少一个契机，正合了那句话：“时势造英雄”。如此说来，仅凭功绩，是无法准确地判别一个人的，正如优秀的雕刻家可以复原一个人的形体，却雕刻不出他的灵魂。现在假如芮芮站在知晴的立场上，能否做出同样或者更好的行为，或者假想一种客观的情况，比如说，我和你妈掉河里，你会先救谁？欧，芮芮是个孤儿，怎么能把这一点忘了？那就再假想存在一个她有父母的平行时空……
苏省再也想不下去了，他意识到假设本身就是一个谬误，人都是善变的，面对同一情况，可能会做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而且，如果仅以道德来评判一个人的话，那还不如去娶一个机器人。
爱，是什么？
过去的两年半里，他畅游于科学的汪洋中，考究每一片未知的海域，对于感情，却没有太多思考，他认为，感情这种东西是人的本能，能收则收，不可过于耽溺。现在，他开始正视这个东西了。
他是那么的理性，很快便得出结论：怜悯和愧疚不等于爱，爱是彼此欣赏、两情相悦，而不是赎罪品，更不是出卖品。
所以啊，知晴的想法太过激进，只要去道个歉就好了嘛，没必要“以身相许”。
想到这里，苏省的内心又泛起一阵忧伤，波涛汹涌，瞬间冲垮他刚刚搭建好的坝堤。
一年了，她还会原谅这个曾熄灭她内心希望的人吗，也许时间已把悲伤冲淡了罢，时间给这份痛苦做了个积分也不一定。
（：我伤她的心太深太深了，可能我的下一步行动会将刀口插得更深，就像那晚一样，将事情变得更糟——唉，全怪我的主观臆断，也许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不过那样的话，我不就成了令世人耻笑的懦夫了吗？不，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懦夫不懦夫的！虚名罢了，过分在意它的人才是真正的“懦夫”。）
天黑了，周围的一切模糊一片，远处的楼房只能分辨出个大致轮廓，疫情又加紧了，道路两旁的商店没有一家正在营业，自然也就没有亮光，头顶上的繁星，与其说是来照亮夜晚的，倒不如说是用来映衬黑暗的。
周围没有一辆车甚至一个人都没有，走着走着，身体渐渐融入黑暗，不知不觉，他成为了黑夜的一部分。
他感到恐惧，当然不是因为黑暗，而是比黑暗更加黑暗的未知，他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我该去爱她吗？
“镜原”，他在心中呼喊了无数次：“我需要你的指引”。
（：明明，明明你交代给我的三件事我都已完成，而可怜的我只想要个答案……）
苏省停了下来，用双手擦拭眼眶，感受那片湿润的忧伤——好久没哭了。
眼前明亮了起来，缓缓挪开双手，睁开眼睛，光线透过泪水，在视野的边缘绽开一朵朵光晕。
是路灯，四排路灯全亮了起来，柔和不伤眼的白光从身体两侧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只为他一人照亮。
（：白光，柔和的白光，对啊，早该想到的，我这个笨蛋。）
当你坠入那个黑暗的阴影中无法自拔时，一束光照射进来，使你重新振作。
苏省欢快地跑了起来，脚步轻盈，如同跳舞。
（：我不会再困顿和迷茫，我会去找你的，可能是明天，可能在下一个十字路口。）
改于2023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