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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中，罗加尔双手插兜，悠闲地走在密林丛中的小路上，可以听到高帮鞋底踏在落叶和泥土上发出的沙沙声。一阵冷风吹来，阳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沿着树身照射下来，树叶色泽变得鲜嫩多汁，粗壮树干的斑驳树皮显得纹如刀刻，林边的矮树挤挤挨挨，在空隙处摇摆着瑟瑟作声。
忽而，一只不知名的鸟雀啼鸣着从上空穿梭而去。伴随着一阵风吹树叶的簌簌声。
这是一条近道，拐过山弯，宛若铺了绿毯的一片平原就近在咫尺了。天空中飘浮着几片云朵，时浓时淡变幻着光影，衬托着地平线一带的明朗碧空。
道路在一条蜿蜒的小河旁分成了三岔路口，顺着几棵高耸的白杨树往东望去，那里有一个村镇，一些白墙坡顶的木屋散落在绿荫丛中。
路口，立着一个指示牌。
罗加尔按照路标很快找到了这一带唯一的中餐馆。
远远望去楼阁高下，悬窗掩映。古色古香的门楼，高高挂着一对喜庆的红灯笼。
绕过假山，穿过雕栏玉砌的小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卤肉的淡薄烟气，混杂着略微的酒香。一排低矮常青树后的开阔地带就是目的地。
迎面描金盘龙的门匾上写着“华悦食府”，左右的柱子上书写着一副对联，上联为“春风得意马蹄疾”，下联是“佳肴飘香客不醉”。行书墨迹苍劲有力，个个龙飞凤舞。
罗加尔莫名想笑，自己究竟怎么了，读起中国汉字如数家珍，朗朗上口。平时交流沟通，在挪威一直是用的英语。在哪里学过的这些语言？什么时候学的呢？
满脑子混沌未开，云山雾罩般。
刚进门，一个穿着浅灰色汉服的店小二就笑吟吟地拱手施礼，欢迎顾客光临。
罗加尔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装修风格果然充满东方情调：
宽敞明亮的大厅，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一张张做工精良的八仙桌，桌角下都装饰着一样图案的花式镂空木雕，与雕花木窗相映成趣；桌旁清一色配着长凳，每张桌上均居中插把打开的纸扇，桌面四角摆着茶杯碗碟；天花板上均匀布局，悬挂着几盏红色宫灯；西边月亮门通往雅间的过道前竖着一排竹屏风，上面描龙画凤；吧台那里站着一位身穿水红汉服，下配白色土裙的年轻女人，盘着复古发髻，一侧插着一根银簪子，垂着红丝绦，另一侧耳畔别着两朵淡淡的粉色绢花。此刻在和两个客人结算账单，女人一颦一笑间顾盼生辉，花枝摇曳。
罗加尔随着店小二的指引，来到窗边一处八仙桌前坐下。
此时店里生意清淡，中国人在当地人数不多，罗加尔想当然地认为：也许文化背景和生活习俗不同，挪威人不怎么来这里就餐。
“这家饭店经营几年了？”罗加尔觉得在这个地方开中式饭馆，不可思议。他从侍者手里接过菜单，一边询问，一边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菜品和价位。
“五年了，先生。”侍者礼貌地笑着，谦卑地站在身侧。
口水鸡、叫花鸡、松花皮蛋、肉夹馍……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诱人的美食插图配着中英文对照说明。
“挪威人认可这些中国菜吗？”罗加尔一手放在菜单上，一手摸着下巴，抬眼望着侍者再次发问。
“挪威人里有不少是中国迷呢，他们常说被中国美食征服了，别看现在人不多，有时候可是扎堆来品尝中国菜。”侍者面露喜色，难掩自豪之情。
“哦，难怪。”罗加尔恍然大悟，心想如果单靠为数不多的中国顾客，这家饭馆早倒闭了。
这时，后面屏风旁一个戴眼镜的顾客召唤侍者。
侍者热情地走过去，留下罗加尔独自一人选择菜品。
“您好，这豆子已经发芽了。”那个客人推开面前的一盘菜，无奈地摊开双手，一脸苦笑地望着侍者，意欲退货。
“是啊！有问题吗？”侍者一头雾水，纳闷地睁圆了眼睛，歪着头不解地看着对方。
“发芽了还能吃吗？中毒了怎么办？”对方振振有词。
“这叫豆芽，可以用来做很多菜，比如说这个菜叫蚂蚁上树，就是靠豆芽和粉条作食材。”
“蚂蚁上树？喔，喔，喔……这是什么菜？”这次，轮到对方瞪圆了眼睛。
“爸爸，蚂蚁在哪里呀？”顾客的五六岁的女儿，晃着蓬松的金发马尾辫，迷茫地看着盘子里的菜，惊讶地询问爸爸。
“哈哈。孩子，这豆芽被比喻成了蚂蚁；粉条被比喻成了树枝。中国人的想象力，就是强！”顾客知道女儿很疑惑，他瞟了一眼侍者，微微摇着头笑了。他温柔地看着女儿说着，一只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又举起另一只手，竖起大拇指对侍者晃了晃。
“爸爸，这肉夹馍为什么不是肉夹着馍，而是馍夹着肉？”侍者刚回到罗加尔跟前，那边又传来女孩稚嫩的声音。
“呵呵，这样叫是为了吊你的胃口呀！”顾客拓展思维地给女儿解释着。
“爸爸，红烧狮子头原来不是狮子呀！”
“狮子跑掉了，厨师没追上。呵呵。”
父女俩的对话引来了不少笑声。饭店里一时间气氛温暖和谐，让在座的人们也不由得开始玩味这些奇特的菜肴名称。
罗加尔手指在五彩斑斓的菜单上轻轻划过，目光最终凝滞在一盘热腾腾的水饺图片上，他食指在那里点了点，侍者领会了意思，拿起菜单笑着走了。
片刻后，侍者用托盘端来了卤肉三鲜水饺，还有小蘸碟和一碗热气氤氲的面汤。
“请慢用。”侍者莞尔一笑，走了。
罗加尔捏起筷子在指尖轻轻摩挲，暗含喜悦地仔细端详着，这久违的筷子！他的三根手指配合起来已经有些不协调，他像个初学的孩子似的，尝试着用两根竹筷夹起一枚饺子，然而，好不容易夹起一枚，快到嘴边却滑落，幸亏掉在面前的小蘸碟里。虽说饺子没掉在地上，可是醋水却溅起洒在光洁的桌面上，罗加尔的鼻翼那里也溅了一点汁水。
他尴尬地自嘲一般笑了，慌忙伸手抽了纸巾一一擦拭。
第二枚饺子虽然夹得动作慢了点，可是很准确地塞进了嘴里，面皮软糯中透着柔韧，浓香的卤肉中泛着青虾的鲜香，馅料的美妙滋味令他为之陶醉。
他很享受这种小确幸，嘴角上扬，微闭双眼静静地咀嚼着，品味着。
忽然，他过去曾经经历过的一幕幻像，在眼前慢慢展现开来。这景象很奇妙，仿佛从一团浓重的雾霾中升腾起来，由远及近来到跟前：
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笑眯眯地推开木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扣着蓝边瓷碗的碟子和一杯水，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探头向床帐内望了望，用手向耳后一捋松散的短发，侧身坐在了床边。
罗加尔虚弱地躺在帘帐边，女人亲昵地摸着他的脑门，轻声软语地说着什么。罗加尔当时才七八岁的模样，仰着苍白的小脸甜甜地笑着。
这时，女人转过身来伸手掀开了扣着的瓷碗，袅娜的热气随着掀起碗沿的瞬间不断徐徐涌出。
碟子里层层叠叠堆满了一个个莹润白胖的饺子，罗加尔眼里闪现出一道亮光，咧嘴笑了。
女人扶他坐了起来，呵护着给他喂了一枚饺子，他眉开眼笑，大口咀嚼着，饺子汤汁饱满，唇齿留香。他立刻来了精神，开心地接过筷子，自己吃了起来，那饺子的味道久久萦绕在味蕾之间，就是现在他嘴里舌尖上的感觉。
他猛然间想起，那个脸上充满慈祥的丰满女人是妈妈！……啊！妈妈，她老人家现在何处呢？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一时间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