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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牛庄大集的牲口市就要比往常热闹几分。平时田里干活离不开的大牲口，此时都有空拉到集市上配种，修整，买卖。
曹捷早就想要买辆骡车，只是她自己不会挑牲口。今天牲口市开市，曹捷便让程福生带她和曹达来买头骡子。
路上，曹达赶车，程福生坐在一旁给他讲这赶车时的忌讳和趣闻。
“这牲口只要喂饱了水和料，它只要是不生病，一般拉车都不会有啥问题。”程福生拿着根烟袋锅儿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他微微抬头眯着眼，望着天，嘴里跟曹达念叨着，“就是你得注意着在路上的人，尤其是有些癞子讹钱，他瞅准时机就往你车下钻，沾上你的车就说是你撞了人要赔钱。”
“躺在你的牲口前头不让走，是不？大爷。”曹达问。
程福生正要点头，发现曹达勒住了骡子，停了车。骡子前头的地上躺了个二三十岁，一身黑衣的男子。正是这镇上有名的泼皮钱四海。程福生顺手朝自己扇了个嘴巴子，“我这张破嘴。”
“老头儿，你的骡车撞了我，我的腿折了。你说要怎么办吧！”钱四海就那么大喇喇的躺在地上一脸的无赖相。
程福生赶忙跳下骡车，走到钱四海跟前，“四海呀。你看赶车的是我侄子，能不能少要点，二十文，你看怎么样？”曹捷看程福生直接跟钱四海讨价还价，熟练至极。可见被讹诈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钱四海瞥了一眼陈福生。
“二十文，你打发叫花子呢？老规矩，五十文。”
程福生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了五十文。塞到钱四海手里。钱四海也不磨叽，拿了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向旁边的树林里走去。曹捷这才发现树林里还坐着一个老妇人。老妇人身上穿着一件烟灰色薄袄，虽然有些陈旧，但干干净净的，没有时下村里老人身上常见的补丁。她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一脸的病容。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截风干的枯木，一副油尽灯枯之像。
程福生上车只叹自己晦气。他看曹捷望向旁边树林里的妇人，低声的跟曹杰解释，“那是钱四海的娘”。
这钱四海在长丰县也算得上是有名的街溜子，此人坑蒙拐骗，什么都干过。县里的乡绅豪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爱安排他去干。偏此人又生就了一张巧嘴，能说会道，处事圆滑。跟县城街面上的地痞流氓称兄道弟，和县城里的衙役、主簿和小吏们也都打成一片。可以说，黑白两道通吃。此人就像个狗皮膏，被他沾上，怎么也得撕下你一层皮。
曹捷拿出一钱银子扔进程福生车上的钱箱里。程福生是陪她去买骡子，这钱怎么也不能让他出。
“那钱四海这地痞混的挺惨啊，连件棉袄都混不上。”曹捷想起来，钱四海好像穿的是件单衣，破破烂烂的。
“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钱四海虽然不干啥好事吧，倒是对他娘还挺孝顺。挣得钱多数都给他娘看病了。”程福生往钱四海方向看了一眼，“他这个娘听说还是个半路认得干亲。”
一行三人，进了牲口市就直奔程福生相熟的驴贩子那去了，挑了头三岁的骡子，程福生看了看牙口和蹄子，没什么问题，曹捷直接跟驴贩子交割了银子。
“娘子爽利！”驴贩子朝曹捷拱手，曹捷笑着还了一礼。她既然不懂，就用人不疑。
程福生又帮着她去木器行定了板车和车棚子。约定三天后来取。
曹捷去药铺给周婉娘抓了几服药，周婉娘每天还是除了吃饭服药，就那么呆呆的躺在床上。曹母有心想劝，又觉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曹捷更不在意，左右不过是一碗饭的事儿。
买了骡子，回去的时候就由曹捷赶着骡车，曹达骑着骡子跟在后头。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太阳刚刚西斜，日头还足，就这么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令人直犯困。
“眼瞎了？没看到有人啊”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直接驱散了曹捷的睡意。
钱四海侧身躺在地上朝着车上望去，曹捷和程福生也低头看着地上的人。一时间，三个人都尴尬了。
钱四海今天是租了这块地了吗？还不走了。曹捷心想。下意识的又去道旁瞅。果然，钱四海的老娘坐在那吃包子，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块啃了一半的干饼。不用说，这肯定是娘俩正吃午饭，看见来活了，钱四海匆匆塞进她娘里手的。
沉默了几分钟，钱四海从地上站起来，朝他们摆了摆手。他自己则坐回路边，吃饼去了。
程福生朝骡子屁股轻抽了一下，骡子紧着往前跑了两步。
“等等，我下去一下。”曹捷示意程福生停车。
曹捷下车走到钱四海跟前，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约莫有四五两重，塞到钱四海老娘的手里。
“领你娘看病去吧，别让你娘跟你在这儿受罪了。”曹捷看得出钱四海的窘迫。
倒是钱四海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带着善意给他银子，他习惯了歧视，辱骂，嘲讽甚至拳脚相向。曹捷的善意令他手足无措。等他回神想向曹捷行上一礼时，曹捷早就上车走远了。
“姐，他这么坏，还讹了咱们，你为什么要给他银子。你没听福生叔说嘛他是个坏人。”曹达看见姐姐给那个无赖银子，他很是气愤。
“人呐，哪有好坏之分。郭大爷说过，一个人就算天下人都说他不好，只要他对你好，你就得认他的好。”曹捷想起郭德纲的一句话。
“嗯，你这个郭大爷说的有理。”程福生抽口烟，点了点头。
“姐，哪个郭大爷？”曹达没听过这个人。
“郭德纲。”
“咱爹的朋友吗？我咋没见过。”
曹达的话音惊起路边林中的麻雀，呼呼啦啦的飞走一片。曹捷看着空空的枝头，山白鸟忽鸣，石冷霜欲结。冬天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