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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邈儿……”哈萨尔的情绪比李娇更激动,一身冷硬的盔甲,冷风中微扬的发梢,每一处看去,都是英姿焕发的男人,可他的目光里,却浮动着一层与他的身份不符的浓重水气。
他的声音很大,她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凶。
“好一个骨肉之恩……”
“我数三声!”
她低低垂泪,重重磕头,“爹,娘,我会好好活着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你们放心的去吧。李家的大仇,我一定会报的。”
“姐姐,去死吧!我会替你好好爱他……”
她一路狂奔着,顾不得任何旁的东西,也顾不得身上根本没有银钱。回京师的路上,她忘记了师父的教导,也忘记了她曾经的郡主身份,她偷,她抢,只为了活着赶回京师。
他说,“情定一生不悔,邈儿,我此生定不负你。”
她到底还是没能与他白头偕老。
“好。”哈萨尔这个时候仿若一只忠犬,看着她漆黑的眼瞳,害怕失去她的惊恐战胜了一切,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他每说一个字时,那抑止在喉间的情绪,都生生降压了空气里的气压。
临终前,她母亲说,“邈儿,带着妹妹,好好活,不要再去京师。”
但他疯狂的行为,已经让北狄兵士都疯了。
可这个时候,大晏弓箭手的箭矢却准备地冲她们疾飞了过来……
不满十四岁的李邈,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羞红了脸掉头就跑远了。
她们跑到了山头,一群北狄兵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哈萨尔疯了一般想过去,想狠狠抱住她。
她没有看他,一直不敢看他。很久之后,她也一直后悔。她应该看一看的,看一看他那一刻到底是什么表情,会不会与她一样的紧张。她太紧张,紧张得过程都忘记了,只记得,那疼痛害得她眼泪像滚豆子似的往下掉。
“放。”
师父说,“痴儿,这世间的口口,本就是骗人的。它就是一个华丽的茧,缠着人,束着人,直到人鲜血淋漓,伤痕遍体,不会笑,也不会哭,也不得解脱。”
她的母亲不一样,她把妹妹李娇的手交到了她的手上,她看着她爹和她们姐妹俩时,眼神是歉意的。那个下命令的人是她的亲爹。她相信,如果可以,母亲愿意为了那个金銮殿上的天下第一人去恕罪,哪怕用她的生命作为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邈儿……”
“我不信。”哈萨尔脚步不停,丝毫不畏惧她的弓弩,也不看向旁处,只盯着她,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极为孩子气的动作来,“你怎会舍得杀我?邈儿,我念了你这些年,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有什么事,我们不能说清楚?”
“邈儿,你怎么了?”哈萨尔眉心蹙紧,看了哭泣的李娇一眼,似是反应过来什么,面上略有惭色,声音放得更软,“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我们回去慢慢说,你先下来……”
“邈儿,不要走!”
“你连水都捏不起,这辈子还能担得起什么?”
“韩国公李成仁参与魏国公夏廷赣谋逆一案,全家被处斩……”
“邈儿,跟我回去……”
空气变得极为低压,他一步一步走近,带着炽烈得让她不安的情意,嘴里只是唤着“邈儿,下来”,李邈眸中冷波浮动,声音仍是冷若冰霜。
她没有犹豫,拿身体拦在了李娇的身前。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退下!”哈萨尔哑声大喝,目光始终落在李邈的身上。
屋脊上的李邈仍是没有动弹,直到看着赵如娜上了马车,她才一字一句地对哈萨尔说,“安排她们出关。”
李邈射箭的本事,是哈萨尔亲自教的。那一年,不满十三岁的李邈,穿了一身小尼姑的衣裳,在苏州府的冷月庵中带发修行。那时候的她,爱哭爱笑,脸色不像如今这般苍白,白里透着红的肌肤,像树上刚刚成熟的鲜嫩水蜜桃儿,十分惹人怜惜。
他进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拳头紧紧的攥着,好像很是生气。她有些害怕他那个样子,她问他是不是李娇又惹他生气了。他好像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可结果他一拳捶在榻沿上,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紧她贴了上来,她不明所以,只是配合着他,心里有些奇怪——他的身子向来很热,但那天,他全身冰凉。
李娇握住匕首的手都在颤抖,她目光全是恨意。
“再进一步,我要你命。”
“姐姐……回来吧……我们是亲姐妹……”
养在国公府里的娇娇女初到庙庵,生活不习惯,整日里哭泣想家,可她那个尼姑师父却没有因为她的身份留半分情面,该练功就得练功,该念经就得念经,该劈柴还得劈柴,该担水还得担水。
她在李邈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说赵如娜安全了之类的话,李邈听完点了点头,身体慢慢后退,可手上的刀子仍然死死抵着自己的脖子。
她们接了命令,走过去带走了赵如娜和绿儿。
带着一种疯狂的执念,她觉得这样也好。
“王氏,李成仁妻,一名诰命夫人,不思皇恩,助夫为孽,斩。”
在冷月庵里,她不是韩国公府的郡主,只有一个法号叫妙尘。
她到底还是没能去到北狄。
他们曾经激烈拥抱接吻,曾经有过男女间最亲密的事,曾经热切地盼望大仇得报后的甜美生活,曾经把彼此当成这世上最亲的人。可如今,他们彼此注视,往事纷飞,就像这时飘落在头顶的微雪,还未落在地面,还未脚踏实地,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化成了一滩描不出形状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