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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轻笑很容易地就找到了这个风景秀美,人迹罕至的山谷,也很容易地找到了唐公正口中的那两处坟。坟前虽有杂草却并不深,看来是每年唐公正都会来打扫拜祭。一个上面的石碑写着的是“父亲唐天昊之墓”,另一个则是“爱妻李笑之墓”。
终于,用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和力气,唐轻笑拿起,拆开了这封信。
带着心中的一片乱麻,唐轻笑缓步走到了坟墓不远处的一个小小院落中。这是几栋小木屋组成的小小院落,木屋也搭造得颇为精致,虽然很陈旧了却并不破败,院落中的杂草并不多,似乎唐公正会在祭拜前后这里住上一小会的样子。
间中下过一两次雨,他就着一直喝那些岩石凹陷处积累的雨水,肚子饿了他就随手捡石子击杀一只飞过的乌鸦,连火也懒得去生,就那样撕开拔去毛就生吃。几天下来,那个曾经俊逸好看不输女子的白净少年已经成了一个衣衫褴褛面目污糟的野人。
就这样在这里死了也好。朦朦胧胧中看见周围岩壁上已经有几只秃鹫在那里等着,他无力地笑了。
除了那些书画,箱子底部还有一封信,发黄的信纸上是他父亲的几个字“吾儿轻笑亲启”。
老太爷极少私下召见普通唐家子弟。这曾是唐轻笑梦寐以求的殊荣,现在他的心中却只剩一片压抑。
其实在刚开始的一两天过后,该发完的呆他也已经发完了,但他还是在这里,因为他想不出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地洞深处是缓缓褪去的流动红光和扑面的热浪,那下面依然是地心深处的熔岩地狱,除了那些死去的天火派众人,确实不可能有任何生灵能在其中生存。他发了会怔,忽的转身走到了那刀落下的岩石下朝上爬去,在摔下好几次之后他终于爬上那块岩石,站在那把刀面前。
唐轻笑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说不下去了。这就是他从父亲唐天昊的信中得来的真相,彻底将他之前心中所有执着,嫉恨,愤怒的根源击得粉碎。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追究那个将他一直抚养长大,一直向他灌输一个唐门弟子所该有的一切的三娘是不是知道这个真相。
在房间的角落里他找到了一个木箱,里面用油纸封存着几幅书画,展开一看,都是他父亲唐天昊的手笔,他在唐家堡三娘家中早已看得熟了,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只是这几幅画画的都不是三娘家中画的那些花鸟鱼虫,而是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唐轻笑没见过这女人,但却依然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因为那画中女人的模样几乎和他一样。
“你哥是从没将唐家堡这包裹看在眼里,背在身上,所以我和老太太才最看得起他……如今他不在了,你将他的刀背在了身上,唐家堡这包裹心中也放下了,脚下的路要怎么走却是你自己决定,我也不强求你。”
从面目上看不出这婴儿是谁,但唐轻笑却能猜得出。他的手已有些发抖。在这里发现的一切正在逐渐将他心底构筑成世界的某些东西击碎,摧毁。
“你哥死了?”老太爷的眼光一直在唐轻笑背后的那把刀上,等他磕完头站起来之后,才开口问。
画中女子或喜或嗔,明艳如春风艳阳,柔顺如轻雾细雨,绘画的笔法虽和唐家堡中那些花鸟鱼虫一般无二,但却有了种说不出的感情和生机,只需微微一揣摩,就能体会出画者下笔时是带着如何的欢喜,亲昵和爱慕。这几张女子的画中分别有两幅上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七八岁的小孩,正手持一柄木刀凌空砍劈,年纪虽小架势居然也颇有气度,分明就是唐公正,而另一幅上的则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一脸慈爱的女子环抱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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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如此,他还生病了。也许是巨变之后的身心憔悴受了风寒,也许是那些乌鸦吃了太多死人肉,他开始发烧,开始呕吐不止,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自救,也懒得去想更懒得去救,最后就只能躺在那熔岩池中央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地看着天空。
但在现实面前,那些臆想就如水泡中的倒影一般的虚幻和不堪一击。他现在回来了,没有成功,更不是英雄,甚至连这阴沉沉的圣地在如今的他的眼中也再不是以前那般模样。
十五天后,蜀州,唐家堡。
以唐家堡的消息渠道,天火山下前前后后都发生了什么应该早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只是天火山中的事除了那有限的几人之外却是无人知道。
唐公正没有提过有这封信。也许是来不及,也许是他知道唐轻笑来这里后自然会找到。不管如何,当唐轻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彻底呆住了,他从来就没有想象过会和那个叛出唐家堡,在他眼中就是个最大的耻辱和污点的父亲会有任何的交集,但此刻,那些幼年和年少时的世界已经在开始模糊,崩碎。
唐天昊的墓碑肯定是唐公正所立,而那另外一个,则应该就是唐轻笑的母亲了。生平头一次站在父母坟前的唐轻笑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激动,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墓碑上的字在发怔。
他拔起了刀。那刀的沉重差点带得虚弱的他摔下岩石,但他还是勉力站稳了,身体依然虚弱如故,心中涌上的热力却让他感觉从未有过如此的充满了力量。
很久之后,老太爷才开口缓缓说:“从此四房便只剩你一人,你便顶替你哥为我唐家堡的内门弟子了。”
在这六年中,他无数次地幻想着是如何带着一身的荣誉和伤痕,宛如英雄一样地回归这个他心目中的圣地,除此之外再不会有任何方式。对之前的他来说不成功就是死在了成功的路上,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可能。
“……那你又为何会在那里?”老太爷的声音和眼光中都带上了一丝怒意。这是非常少见的,至少唐轻笑从来没在这老人身上看见过任何情绪,他永远都是那样的阴沉漠然,深不可测,简直好像是这整个唐家堡浓缩具现出来的一个人形。但是现在,那一丝怒意让这位唐家堡大多数人眼中的神祇多出了些活生生的气息。
就是这句话,让唐轻笑奋不顾身抛下一切地追求了整整六年,只是当这个梦终于来到眼前的时候整个世界却早就不一样了。他微微摇了摇头,涩声说:“这本是我哥的位置,原本便不该是我的。”
老太爷的声音和眼光依旧漠然,但那却不是对一切视若无睹的漠视,而是阅尽世故之后的淡然,疲惫和无奈,要在这江湖中维持着唐家堡这庞然大物的地位,名声,牺牲最多的也许正是这个老人。
“我……本想趁机谋取那朱雀灵火,证明我才是比我哥更适合当一个真正的唐门子弟,但是……我……我错了……是我害死了我哥……”直到这时候,唐轻笑说出这一句的时候依然还能感觉到心中泛起的酸涩,声音在发抖,但他终究能说出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地面似乎在微微颤动,身下的岩石也开始发热,周围的秃鹫慌忙地飞走了,这座已经完全沉寂死去的火山好像又重新回复了活力。就算是在半昏迷中,唐轻笑也可以感觉到这岩层下有一股力量似乎正在向这里冲来。
他也记得不曾哭过多少次,只是到了后来也渐渐麻木了,双眼再也没有泪水好流,所有的悲伤好像都化作灰尘沉淀到了心中最深处,留下的只是一片空荡荡的虚无。
木屋的门都没锁,唐轻笑随便走到一栋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深吸了口气,唐轻笑才回答:“为了救我,和金志扬一同坠入了地火岩浆之中。”
老太爷冷漠阴沉的眼光注视着低头不语的唐轻笑,半晌之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老了,唐家堡也太老了。”
天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