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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辛苦大叔了。”何姒儿认认真真地也拱手还礼,不为这男子看似平凡的外表,也不为他是南宫无忌的下属而有丝毫的轻慢,她很清楚若论真实的身手还有江湖经验,这个中年男子都比自己高出不少,这也是她能一路消声灭迹而又平平安安地走到这里来的原因。转身看了看周遭仿佛一片祥和的街市景色,心中不免微微有些忐忑。
何姒儿第一次看见唐家堡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一片看似平凡,没有一点出奇之处,更有些老旧的小镇居然就是江湖传言中最神秘,最恐怖的地方之一。那阴沉沉的天空下,这片老旧建筑组成的小镇似乎正如一个常年缠绵于风湿的老年人一样,散发出一种湿润,暮气沉沉,微带发霉气息的老人味。
中年人点点头也不答话,转身没入来往的人群中,不消几眨眼的时间就消失不见了。何姒儿转头看了看这看似平凡的客栈,提了口气走了进去。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封信中的惊奇之处实在太过,已经超过了唐二爷下意识能容纳下的肚量。
“那是因为我想让你先习惯我们唐家人的思考方式和习惯。也许外人来看,这般考虑和行事是过于功利,但这也正是我们唐家能在江湖上立足这数百年的原因。无论江湖还是朝堂,在博弈中起作用的终究都是赤|裸裸的实力和利害关系,能将众人都维系在一起的纽带,最牢固的始终还是血缘和家族。也许落到实处的时候不会这样赤|裸裸的功利,但我们考虑的时候却一定要这样考虑,你明白么?”
半晌之后,唐二爷终于将这封信看完了。他闭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眼看着面前何姒儿,神色有些古怪地想了想,问:“何丫头,你真的不知道这信里写的是什么吗?”
唐二爷的表情和语气都没什么变化,但何姒儿能从那称谓的改变中感觉到一点东西。以唐二爷的身份,称呼南宫大人那是官面上的客气,看似恭敬,其实有种敷衍生分的味道。而这样直呼其名,那就是说唐二爷已经很认真了,不想再在一些客气的套话上浪费功夫和精神。
“也用不着猜,既然二舅让我送信来,自然是因为这封信特别重要。”何姒儿不亢不卑地看着唐二爷,这些时日里带领着正道盟一行少侠,江湖经验头脑判断什么的也罢了,一股自信自若的心态已是显得颇有气度,“若不是二舅说有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必须得亲自处理,否则我想一定是他亲自前来。”
“也不用太客气。因为说不定大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唐二爷的微笑多出了几分亲切和和善,但是何姒儿看在眼中却好似又带着另一种冰冷,“这次荆州的意外,小十一的身死,确实不是只凭着几句误会就能说过去的。就算我们私下达成了谅解,也必须有场面上的一些事情来告诉其他人我们之间并不会有裂痕,否则对以后的合作不利……这时候的一场联姻确实是很有必要的,而且由你来的话……我不得不承认,南宫无忌的诚意真的很足。恰好你和小四儿也是认识的,年纪相仿,相貌上来说也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就算是老太爷老太太看在眼中也会觉得很合适,很高兴的。”
一直跑出老远,何姒儿才站住了,擦干了脸上糊成一团的眼泪,倔强地转头看回去。远处的唐家堡还是如一只远古老旧的巨兽一样盘踞在那里,和天上阴沉沉的云雾连接成一片,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唐轻笑所住的那栋阁楼已经小得如颗花生一样,好像还能隐约看见那一个小小的瘦弱身影挺立在窗前,就算是这样,何姒儿好像还是能感觉到那身躯中潜伏着的那股想要将这阴沉沉的天都烧穿的火焰。
“这话却是有些糊涂了,何丫头。而且这些话不应该由你来说的。”唐二爷笑了笑,那看似和善平实的笑容深处潜伏着一层森然的意味,“你能站在这里,那自然说明我们早已经是明白南宫家和影卫的诚意了。影卫需要付出什么样的让步,南宫无忌需要答应我们什么样的条件,这些都轮不到你来操心。我现在只是很私人地问你这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你那位二舅,影衫卫的副指挥使南宫无忌大人,派你一人来唐家堡送信,是想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么?”
“多谢二爷赐教。”
“还能帮谁?你以为我在说谁?自然是夏道士了。”唐轻笑话语声虽然平淡,何姒儿却可以听出其中也隐隐散发出和他眼神中一样的气息,“我早就知道了荆州神机堂里传回来的消息,南宫无忌要捉他,现在他跟着净土禅院的十方和尚去了荆南。他可是你引荐进那个什么正道盟的玩意的,我知道你并不知道南宫无忌对他有兴趣,我们的人也查不出南宫无忌为何要抓他,那说明绝对是核心一级的秘密,你也没资格知道。夏道士曾说过你是个傻好人,他很信任你,但你为何只是在旁看着,为何不帮他?”
江湖儿女,轻衣快马,道左相逢,倾盖如故,患难与共,两情相悦,白首偕老……
唐二爷轻轻点了点头:“对,是态度。不过你说这是什么态度呢?”
唐二爷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外表看起来老实憨厚,打扮也土里土气的,脸上一直挂着很和善很亲切的笑眯眯的表情,真的就好像是在等着一个邻村姑娘前来拜访自家的蜀州农夫。不过何姒儿就算真的没有感觉到这位唐二爷身上有什么特异之处,也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对待。唐家二爷,就是唐家二房的家主,除开唐老爷子和唐老太太两位之外整个唐家最有权势,最有能力,修为也最高的十来个人之一。放在天下间任何一个地方,都同样是一等一的人物,甚至不会输于她那两位统领影衫卫的舅舅多少。
这是封很长的信,蝇头小楷写满了十多张纸。唐二爷看得很快,也很认真,这信上的内容好像很重要也很古怪,他从刚开始看不久一双眉头就皱了起来,随后随着看到的信的内容,他脸上逐渐浮现出了惊奇,难以置信,错愕,又好像微微有些好笑等等表情来。
但女子终究会嫁人。尤其是身为一个大家族中的女子,婚姻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政治资源,这一点有志于跟着两个舅舅一起做出番大事业的何姒儿是很清楚的,所以她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联姻,甚至有些隐隐的高兴。想到那个好看得如女子一样,又带着如刀似剑一样的锋锐的少年,她也感觉到了心底翻涌着混合了娇羞的喜意,对于一桩终究只能是个利益交换的博弈来说,还能再奢求什么么?
“我不是!你又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何姒儿尖叫着哭喊出这一句之后转身跑出了阁楼,一边跑一边捂着嘴,强忍着这辈子第一次的嚎啕大哭,就算这里没有其他人,她也生怕自己听见。
“……姒儿受教了。”何姒儿也只能拱手。
“那你猜是为什么呢?”但是唐二爷却有些不依不饶,那双看似平淡的眼睛深处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我想何晋芝和南宫无嫣的女儿,不应该是只会听人使唤的应声虫。”
当然,何姒儿很清楚这真的就是唐家堡,带路的影卫不可能连唐家堡都会走错,而且从昨天开始,何姒儿就能很模糊地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了很多若有若无的眼光一直潜藏在暗处窥伺她。带领正道盟的这段时间并不是四处走走过场就了事的,需要动手用心的时候也不少,还有几处颇为惊险的经历,让何姒儿的江湖经验长进了不少,而且从茅山带来的那张上清灵符她也一直佩戴在身上,无论运用感应都越来越熟稔,这让她对于周遭环境变化有种微妙感觉,她能感觉出那些窥伺的注意力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监视而已。唐家堡数百年来的小心谨慎,也是这个家族能在这种边陲之地雄踞如此之久的原因之一。
“我……我……我……”何姒儿涨红了脸,憋了半天也憋不出话来。这个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简直是没头没脑的问题刚好击中她现在心里的要害,羞怒恼恨交织在胸中左冲右突扭成一股酸气涌上鼻子,双眼眼眶中一下就涌出了眼泪,总算还有股倔强强忍着没有真正哭出来,反而问向唐轻笑:“为什么你问我这个?为什么你一见面就问我这个?你又为什么不去帮他?”
“何仙子,二爷正在等着您呢。”
何姒儿摇头:“我不知道。”
“……我就只是我而已,希望唐二爷考虑问题的时候不用将我爹娘也算进去。他们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我做什么事,这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在下便告辞了。”男子走了几步,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对何姒儿说,“其实何姑娘也无须担心,虽然江湖上传言唐家人行事诡秘狠辣,但那都是在具体手段上,大事方面他们却是比谁都冷静理智,你就算孤身一人在此也不必担心。”
“不知道。”
能感觉到好像有一个无形的阴影就在唐二爷的话中,何姒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只能随着这话踏入那一团自己原本早有些意识到了,却并不愿意去多想的范畴:“……是想请唐家堡相信我们合作的诚意。”
何姒儿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她知道唐二爷说得没错,只是之前护送她前来这里的那名影卫就很能说明问题。她有些不甘心地想了想,才又说:“信的重要性并不单单在于能安全送达,谁来送信,用什么方式来送信,同样是表达态度的一个方式。二舅让我来,自然是想表达一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