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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灿亦步亦趋地跟着温鹤扬，走向那个书画摊子。
这应当就是那个店小二说的鬼画师了。
周围已经很黑了，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薄薄的云层遮住，只有微弱的光线透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在黑暗中变得模糊，只有那个书画摊，亮得像是点了灯一样，和周围的混沌格格不入。
看见他俩走来，鬼画师似乎还有些激动，向前走了两步，举起手里的卷轴，刚蹦出一个字，温鹤扬就视若无睹地从它面前走了过去，径直来到了摊位里头。
“……”那东西不死心，举着卷轴追了上去，两只手都快怼到温鹤扬脸上了。
然而温鹤扬并不鸟他，从摊子上挂着的字画中随便拿起一幅，转头问徐灿：“这个字写的如何？”
徐灿看了眼鬼画师阴沉的脸色，但还是顺从地回答了自家师兄：“这字迹骨气洞达，动静虚实，纵横跌宕又不失自然之美。”
他虽从小被温鹤扬带到青云宗，但宗门里规矩繁多，对弟子的教养也不仅仅局限于修炼法术，还从小就培养他们的琴棋书画等君子之风，故而青云宗的弟子，绝没有狂放浪荡之徒，实力底蕴并不逊于人间境那些饱读诗书的端方君子。
徐灿又看了片刻，总结道：“仔细辨认，像是女子的字迹。不过想必这女子也是个意气自若，卓尔不凡的巾帼豪侠。”
温鹤扬点点头，挥手扒拉开挡住自己的脸的卷轴，对着那东西不耐烦地说：“你烦不烦，没看我在挑东西么，哪儿有你这样卖画的？”
徐灿眼皮跳了跳，眼看着师兄的手都快打到那东西脸上了，于是默默攥紧了佩剑，浑身的肌肉逐渐紧绷，随时准备着给那玩意儿一剑。
可没想到，被温鹤扬推搡了这么一下，鬼画师竟然真的后退了几步，沉默地卷起手里的卷轴，虽然没有脸，但垂头卷画的动作竟然能看出几分忍气吞声的感觉。
徐灿：“……”
不是说好了很凶残，要杀人的吗。
温鹤扬在摊子里转了半天，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地在一幅幅字画上划过，有高山流水、有仙山楼阁、有狂放不羁的诗词，也有诗情画意的鸟雀。
尽管温鹤扬对这些并不太懂，但他也能看出这些字画无一不是形神具备、意态潇洒，足以见得作画之人笔力不凡。
看完了挂着的字画，他转头问那个东西：“你画的？”
鬼画师慢半拍地抬头，用没有五官的朦胧脸庞对着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一声“嗯”。
似乎是看见他终于搭理自己了，它有点兴奋，直接双脚离地飘到了温鹤扬面前，展开手里的卷轴，用沙哑粗糙的嗓音问：“你觉得这幅画……”
“你给我画一个吧。”温鹤扬突然又打断了它的话。
接二连三被打断，它隐隐有了发怒的迹象，整个身体变得虚虚实实，开始隐约地颤抖。脸上厚重的雾气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张布满尖锐利齿的大嘴，粘腻的液体滴滴答答地从边缘滴落。
徐灿警惕地站到了师兄身边：“师兄……它好像要生气了。”
“哦？”温鹤扬从徐灿背后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它，胸腔里漫出几声笑意，“你画不画，不画我就走了。”
鬼画师猛然闭上嘴，重新恢复了一片空白的脸，然后把手里捧着的卷轴往地上一扔，飘向摊位中间的桌子。
“它还真的要画啊。”徐灿目瞪口呆，实在是没想到，接二连三被打断施法，这家伙竟然还真的按照师兄的要求，打算亲自画一幅画来。
温鹤扬抱着手臂，指尖轻轻敲打在手肘上，半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嗓音带着些许冷意：“我见过她。”
一千多年以前，就见过她。
徐灿一愣，回头看向温鹤扬，可温鹤扬斜靠在树干上，宽大的衣摆和长发随着夜风微微颤动，雪白的衣袍与周围的暗色相比，就像是误入此间的雪仙一般飘逸出尘，又仿佛只要一出太阳，他就会融化消失不见。
徐灿的心里再一次感到了恐慌，师兄的秘密太多，而他在师兄的生命里，似乎连一点深刻的痕迹都留不下。
好不容易宣之于口的感情，在对方那里就仿佛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没有回应，没有态度，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他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一样。
徐灿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迫切地想要将师兄困在身边，占据他全部的视线，让他的眼里只能看得见自己一个人，什么狗屁灵修子，什么狗屁秃驴念一，都通通去死。
魇在他的识海中，看着深处翻滚的恶意，他满意地露出个笑容。
来吧来吧，让嫉妒的火焰再烧的旺一些。
由爱生痴，由爱生怖，只要你还爱着这个不可能的人，你的恶欲只会越来越膨胀。
只要来到太墟深渊，我保证你……
有来无回……
鬼画师也不知道抽什么风，竟然真的认认真真提笔画起画来，动作熟练，笔走龙蛇，只是握笔的手指，确实皮开肉绽，腐烂流脓，看上去像是被外力直接夹断了一般，森森的白骨从断口处戳出来，看得人毛骨悚然。
温鹤扬突然抬脚走到鬼画师身边，低头看着桌上的宣纸。
那是一个破败的寺庙里，处处断垣残壁，蛛网连结，倒塌的神像散落一地，原本慈悲的面容支离破碎，一眼看去竟让人感到一种灭世的恐惧。
只有一束阳光从破烂的房顶照射进来，照亮了巨大神像的脚边，一个红衣的狐耳少年蜷缩在神台之上，红衣破碎褴褛，勉强遮住了少年白皙纤瘦的身体，雪白的狐耳耷拉在头顶，毛茸茸的尾巴环盖住了自己的腰肢，徒留一双笔直修长的腿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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