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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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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日子又过了半个月,马上夏天就又要到了末尾。太爷的身体倒是没有多大变化,虽说仍然是没有什么起色,整日里缠绵病榻,一个个子女儿媳还有女婿们挨个过去探望,但是却也没见着有什么在恶化的余地。平日里,医生仍然是一天好几趟的把脉,只不过把完脉之后,仍然只是摇摇头。再什么话也就没说过了,并不说病情究竟是加重了还是减轻了,这实在是难以说出来的。至于其他的就更没有必要细细的问了,医生只说到这里。

开出来的药大多是些极其名贵的药,家里人自然也不疼惜,这点钱仍然是按着药方子去抓药,一抓就是抓了足够分量的,直到医生下次再来。纪罗绮眼瞧着医生每日进进出出的,却总没个起色,心里想着不如劝家里头让爷爷去西医那边看一看,比如协和医院便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这话想着却又不好再说出来。

家里头向来是忌讳西医这些东西的,当初三房那边去了一趟协和医院,回来之后不知道被家里头议论了多少。爷爷若是去了一趟协和医院,且不说在这城里头,难免要被那些老古董们说三道四,纵然那些老古董的几句说三道四并不能够怎么样,面子上只怕还得恭维着,可是背地心里怎么想,这就不是人能决定的了。

纪罗绮知道爷爷的面子大过天,于是也并没有提出自己的提议。

中医诊日一天来了一趟,一趟又一趟,却总也不见个疗效,只不过家里头仍然极其殷勤的整日里叫着医生过来,家里头养着的那几个医生一日跑几趟的跑,纪罗绮看来倒是不像治病,倒像是平白无故闲着无聊折腾人的。

一趟一趟的跑,有时候睡下了,还要再醒来,又或者正睡着呢,就要被把脉,或者干脆有时候觉睡到一半就被叫起来喝药,医生整日里跑来跑去的,也不大管时间。原本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却大早晨的就进去,又或者刚过饭点就进去,再不然有时候饭点吃饭吃到一半进去也是有的,当真不知道这些医生安的什么心。可是这毕竟是医生,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呵斥了去。

好在饭点进去的时候是少的,平常医生们自然一个个还是谨言慎行,只不过来看诊的时间着实变化的多了些,倒让人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只是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纪罗绮在太爷缠绵病塌之后,前前后后一共就只去过两回,一回是太爷当时嘱托的时候,另一回是跟着母亲一同去探望,而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有些时候看了倒比不看,还要让人闹心,有些时候人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上面与其惺惺作态的看来看去倒不如仔细想想法子。可惜这家里头一个两个都是面子,大过天的人对于仔细想法子,这样的事儿只怕心中不知道怎样嗤之以鼻,于是说着是让人静心养病,那边却人来人往的总也没个尽心的余地。

姜阮涟最近倒是时常要跟着去的。倒也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也并不是说允许一个姨娘就那样子登堂入室,只不过因为这家里头好歹是有姨娘的大太太出门的时候,身后带个年轻貌美的姨娘倒也是有趣。

说白了这些年轻貌美的姨娘,还有小姐们都是用来讨老太太欢心的。往后老太太不知道要在哪一方养老,可是总归在哪一方养老,就算是给了哪一方一些名声,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借着老太太的光,人家也总要夸一句孝心有加的。

年老的妇女们总是这样,身边喜欢让年轻漂亮的妇女们围着花团锦簇的把自己拥在中间,便无端的轻生一种快乐之感。周玉仪年纪还尚且轻一些,虽然说已经到了这个年岁,上面可是有时候看着鲜艳的如同花儿一样的姑娘们,心中总有些不是滋味。太夫人就大不一样了,已经到了那样的年纪上,自然身边多喜欢莺莺燕燕们围绕着,心中反而更觉得舒畅一些。

原本屋子里头还有几个老毕的,后来日子渐渐长了,老毕们也都回家去了,虽说仍然给着老毕们月钱好生将养着,可是也只不过是个养老屋子里头伺候的倒是一个个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了。更不必说家里头的孙女们,平日里,漂亮的孙女来这头,一方面是出于祖母之间的爱护,另一方面倒是瞧着更加欣喜些。

姜阮涟虽说不是自家孙女,虽说年纪也并不是二十多岁的时候了,眼瞅着奔了三的人瞧着却越发的落落大方,带着一些岁月所沉淀出来的成熟风韵,一眼走过来的时候到当真让人挪不开眼。太夫人看一眼便觉得欢喜,平日里闲来无事的时候,自然喜欢把这位姨娘也一同留下来,只说着老大媳妇倒当真是个有眼光的,给老大找寻了这么一位年轻漂亮的姨娘,这样好看的容色便是在北平城里找破天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姜阮涟听到这话,自然只是低下头,轻轻笑笑,有些话并不知道该怎么接的,如何接都算是错。

周玉仪自然不在这种事情上面争风吃醋,自己已经得到过无数次保证,无论如何自己都会是唯一的正妻,说出去的时候,自己是唯一的太太,而其他的只能叫一声姨娘。那么,长辈们如何在夸赞姨娘都不要紧了,自己已然得到过承诺,无论如何自己都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太,自己又何必要去跟这些小妾们争来争去呢?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已然告诉自己妻不和妾斗,那是自降身份的做法,妾只不过是妻用来权衡利弊的工具,让妾们自相争斗,又或者是让妾为自己所用,为自己争取在富家生活的权益,这才是妾的正确用道。如果妻沉迷于跟对方的斗争,那么只会自降身份。

周玉仪听到这些夸赞,也笑着回话。“哎呦,母亲说笑了,这说白了呀,也是大老爷自己的造化好命里该有的,有些东西命里不该有的,我无论如何也给大老爷求不来呀。母亲既然喜欢姨娘,那就让姨娘在外头多陪一会儿母亲。我先进里头了,里头那头正在叫呢。”

太夫人点点头,让人好生把人送进去,而后嚼着仍然站在自己旁边,低眉顺眼的姜阮涟,笑着拍拍自己身旁的凳子,让人坐下来。

姜阮涟仍然是一言不发,脸上挂着清清浅浅的笑意,静静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句话不说,只略微低着头,做出一副十足的柔顺工签的样子。过了这么些年她仍然不知道如何在这家中与众人保持一个得体的维度。于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所学出来的也就只有低眉顺眼,只要人足够公顺,那么对面总不好,就这样子,莫名其妙的挑出刺来,莫名其妙的为难自己。于是靠着这个法子,也在这家中活了许多年。

一来是通常没有人愿意跟一个姨娘计较,觉得有些自降身份。二来是这位姨娘在家里头向来不怎么耀眼,也没有几个人跟这位姨娘来往,平素也自然没有几个人在意的到。再来嘛,就是纪罗绮平日里对这位小娘照顾有加,自然众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瞧着这位姨娘又是个极其和善的人,于是对于一些事情只当是不知道的也就罢了。纵然这位姨娘有时候有些礼数上头有些不对,可是却也只是摇摇头,再不说什么,有些时候有些话插的越少越好。

纪罗绮再过一段日子就又要回学校中任教。罗广明如今仍然被安排在客栈里送过去的那封信,过了好久才再有回信。

纪柏珣那天带着信过来,纪罗绮点点头,让屋子里头的人都退下去,又让人帮哥哥先好生收拾了,而后这才兄妹两人坐在桌边说话。

纪罗绮终于抬起头来看哥哥,比起之前自己建的时候,像是又憔悴了一些。

纪柏珣察觉到妹妹的目光只是轻轻的笑了笑,说道:“你不必担心的,只不过是因为夏天里头暑热罢了。夏天里头暑热,我难免就染了一些,这两年身子骨大不如前,所以呀,这暑热还没好,你瞧着才有些虚弱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找那些医生开几副药就是了。”

纪罗绮半信半疑的听着哥哥的话。暑热必然是赶了的,可是究竟有没有大事,那就只有人自己心里才清楚,或者是医生心里才清楚的。现在的病总比不了之前了,虽说中医也是有效的,可是有时候却还是要再看看西医。只不过这家里头向来对于西医是有些排斥的,哥哥身为长房长孙便更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爷爷都尚且拖着那样重的病并不去西医看一眼,自己又如何呢?于是一日日喝着那中药,虽说是调理身体,却也总没见个起色。

纪罗绮光这样想着,便觉得心痛。从前哥哥与自己说的一句句话,到如今仍然历历在目。

哥哥羡慕底下这些弟弟妹妹们能够纵情享乐出国读书或者是洋学堂,再不然甚至胆子大些的,还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哥哥什么都不能做,哥哥从小开始就被冠上了长房长孙的名号,所以哥哥从小就要被当做家族的继承人来培养。曾经父亲这样,如今哥哥这样。

可是父亲跟哥哥是不一样。父亲生在那样的年代,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新思想来萌芽。父亲可以全盘接受自己现在所接受的教育,并且为之骄傲。可是哥哥不一样了。哥哥见到过新思想,哥哥见到过有人走出牢笼,哥哥见到过有人为自己所想要的新生活而斗争,哥哥羡慕哥哥向往,可是到最后哥哥只能望着自己眼前的日子,望着四四方方的宅院,无端的叹气。哥哥羡慕,可是哥哥走不出去了。

纪罗绮光是想到这里,就不想再往下想。这家中又有谁是容易的呢?

她偏过头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转回头来打开桌上的信封。

纪柏珣的确是有些疲惫了,身子往后靠了靠,也并没有打开那封信的意思,摆出那架势,倒是让对方给自己念。

纪罗绮将信封拆出来瞧,这上面的字体又翻了翻,统共两张信纸,大概也并没有写什么东西。

她大概的浏览了一遍,总结出重要的内容与哥哥说。

“这封信上头罗广明一边说自然是相信咱们的,一边又难演一些交集之色,大概是在这头住的太久了,总想着早些日子回去,早一天回去早一天就那边雨水火,无论如何也让他自己心里安心。我在原来的那封信上面写最近家里头出了些事情,又不能积极的找到主意,只盼着罗广明得在这头多住两天,早些把这些事情落定下来,早些把事情解决了,这才能早日送她回去的。罗广明说,自然是好的,一切都仰仗着咱们这边,可是刚刚心里头的催促之意又做不得假。他只说自己心急如焚,无论如何让咱们快速着些。”

纪柏珣听完之后并没有睁开眼睛,用两根手指轻轻的敲击了桌面,而后问道:“还有呢,两张信纸里头就只说了这么一件事吗?”

“也不止。他最近在那头也有些活动,无非是在客栈里头的。他不常跟客栈里头的人来往,一来是怕被人看出不对劲,连累上咱们这边二来也是觉得现在外面时局不稳,倒不如就在那里头安心呆着的好。只不过按照他说的,他最近在客栈倒是看出些不寻常来,这客栈里头大概还有跟他一样的人。”

“客栈里头还有跟他一样的人。”纪柏珣把身子往起坐了坐,略微睁开些眼睛,“现在各个客栈都管的极严,隔三差五的倒是要身份调查。前两天广明的假身份证我才刚给送过去,上头写着是过来投奔亲戚的,无依无靠,一桩桩,一件件都写的极其详细,各种事情我也都给做的全面。不曾想,既然那客栈里头还能有这样的人,说到底啊,那面的人当真是胆子大的。”

纪柏珣说到这里,甚至轻轻的笑了两声。纪罗绮一时片刻也分不清那笑究竟是欣赏还是自嘲。

“自然干他们那行的,哪有胆子小的呢?若是胆子小的罗广明,如何一个人跨越这么多公里?就这样子急匆匆的来了这边,跟咱们通上信。若是胆子小,当初也就不敢用祖宗辈留下来的基业去干那样子的大事了。他们自然都是胆子大的。”

“是啊,他们自然都是胆子大的。”纪柏珣不可避免的叹了一口气,脸上扬起一些轻微的笑意,又重复一遍刚刚的话,嘴角的笑意仍然没有落下去。“是啊,他们自然都是胆子大的,比我的胆子要大的多了。”

“大哥,你何出此言呢?”纪罗绮急匆匆的打断了对方的话,自己的话却也被对方抬起来的一只手打断。

纪柏珣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两只手指头捏起那封信,随手在旁边点燃了蜡烛,叫那信凑过去,眼看着蜡烛上那跳动的火焰,一下子窜上来粘在信的一角,而后熊熊往上烧,直到那信烧成一团黑灰再也看不出来东西。纪柏珣亲自去一旁拿了东西过来把这黑灰清扫了,而后倒在一旁的花坛子里,又将土略微翻了翻,把这黑灰盖住。

纪柏珣做完这些之后,转回头来,突然望着妹妹笑了一下,问道:“你读过书,不知道这样子对花算不算有养料的作用。”

纪罗绮看了看那花坛子,又看了看自家哥哥,最终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当时这块学的并不是很好。”

“原来是这样啊。”纪柏珣又低下头去笑了两声,也没有在意,妹妹刚刚说的话,只是脸上又难演的有几分失落之色。他摆了摆手,拍了拍自己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自顾自的走到门口,将帘子掀开,又冲后面的妹妹说不必送了,自己自行出去就是,外面等着侍从呢。

纪罗绮站起身来,还想说什么,却被对方一口回绝了,只瞧这哥哥转回头来,露出一个让自己安心的微笑。

她于是也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瞧着哥哥走出去,瞧着那珠帘子碰住之后又合住。她沉默了片刻,仍然望着哥哥离开的背影。

自己如何安心呢?眼睁睁的瞧着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每一次见都比上一回瞧着要更差一些,可是偏偏为了什么?所谓的长房长孙连个西医都不敢看,连嫂子提起这个都是避之不及。能有什么比长房长孙的性命都要紧呢?难道所谓的脸面就比命都要紧吗?

她不明白这个道理,却知道在这家中的确是如此,于是不能开口问,也不敢开口问,最后的最后只能对着哥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