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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从破旧的木窗缝隙中灌进来。林昭昭蜷缩在墙角,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用冻得发紫的手指在泛黄的宣纸上涂抹最后一笔。画中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鸟,羽毛被染成浓烈的朱砂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纸面冲入云霄——这是她为父亲画的第十二幅祝寿图,也是最后一幅。
“昭昭,明日知府大人要来验画,你可仔细些!”父亲林崇山的声音裹着酒气从门外传来,木门被猛地推开,冷风卷着雪沫扑灭了油灯。黑暗中,昭昭听见瓷碗碎裂的声响,那碗本该装着她的药,但父亲昨日便用买药的钱换了半坛烧酒。
她摸索着捡起碎瓷片,掌心被割出一道血痕,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七岁那年,她因一副《百鸟朝凤图》名震江南,画中鸟雀纤毫毕现,连翰林院的老学士都惊叹“此子当为天赐神童”。可没人知道,自那之后,她的眼睛开始渗血。郎中说是先天不足,需以名贵药材吊着命,但父亲只盯着那些捧着银票的达官显贵,将她的药钱换作酒钱,将她的画作换作赌资。
“沈家公子来了!”门外小厮的喊声刺破寂静。昭昭慌忙用袖子抹去唇角的血渍,抬头便见沈知言踏雪而来。他披着月白色狐裘,怀里抱着一摞新得的古籍,眉目如画中走出的谪仙——这是唯一会给她带糖渍梅子的人,也是唯一看出她画中青鸟翅膀总向左倾斜的人。
“昭昭,我找到治眼疾的方子了。”沈知言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医书,指尖点着其中一行小字,“天山雪莲辅以百年人参,我爹已派人去北疆”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昭昭藏在袖中的手腕上,新旧鞭痕交错如蛛网。那是上个月她咳血弄脏了要给巡抚的贺寿图时,父亲用藤条抽的。
雪越下越大,沈知言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跟我走,我带你去看江南的杏花。”他掌心滚烫的温度灼得她眼眶发酸,可她只是轻轻抽回手,在宣纸上写道:“杏花开时,青鸟当归。”这是她第一次撒谎。昨夜咳出的血浸透了三张帕子,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知府验画那日,昭昭穿着沈知言送来的织金襦裙站在廊下。画轴展开的瞬间,满堂寂静。十二只青鸟盘旋如烈火,却在最高处化作点点灰烬,最终只剩半片残羽悬于苍穹。知府抚掌大笑:“好一个‘涅盘’之意!林老爷教女有方啊!”父亲谄媚的笑声刺得她耳膜生疼,而沈知言站在人群最后,死死盯着画角那行几乎淡不可见的小楷:“愿为青鸟,焚身以火。”
当夜,昭昭在画室呕出大滩黑血。她摸索着点燃所有画稿,火光照亮墙角那只积灰的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十七包药渣,都是她这三年偷偷从父亲酒坛旁捡回来的。火舌舔舐宣纸的噼啪声中,她忽然想起五岁那年,父亲将她扛在肩头摘杏花的模样。那时的杏花落在父亲发间,像一片温柔的雪。
“砰!”画室的门被撞开,沈知言满身是雪地冲进来,却只来得及接住她如落叶般坠下的身体。怀中的少女轻得像一片纸,袖中滑落的诊断书被火星燎焦了边角,上面“血竭之症,药石罔效”八个字灼得他双目刺痛。
“知言哥哥。”昭昭染血的指尖抚上他颤抖的眉骨,“你总说我的青鸟该往右飞其实它们从来飞不出这院子”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如同春日融化的最后一块冰,“帮我把杏树种在南山”
雪落无声。沈知言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跪坐在灰烬里,看着那些未烧尽的画纸在风中翻卷。每一幅青鸟图的羽尖都藏着极小的“言”字,藏在第七根尾羽的阴影里,藏在翅尖的云纹中,藏在无人知晓的、少女短暂一生里最隐秘的企盼。
三个月后,林府张灯结彩庆贺老爷升任织造局督办。宴席正酣时,一队官兵破门而入,为首的沈知言白衣胜雪,手中圣旨映着满堂烛火:“查林崇山伪造贡品、苛虐幼女致死者十二人,即刻押入诏狱!”父亲挣扎着打翻酒坛,浑浊的酒液浸透昭昭最后一幅画,那藏在青鸟瞳孔里的“父”字在酒渍中渐渐晕开,最终化作一团模糊的泪痕。
南山新坟前,沈知言栽下一棵杏树苗。春风吹落他肩头的花瓣时,恍惚又见那个雪夜,昭昭蜷在画案前对他笑:“等眼睛好了,我要画满一百只青鸟。”那时她咳出的血滴在宣纸上,像极了未开的杏花苞。
而今满山杏花如雪,再无人知晓,曾有个少女将毕生夙愿藏进画中,将未说出口的爱意刻进骨血,将希冀与绝望都酿成一句温柔的谎言。她的青鸟终于挣脱牢笼,却永远停在了飞向春天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