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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前，梁家骏喊了几遍，线路都没有切换。
他意识到自己被卖了。
这一段，一定拥有绝对的收视率。
灯光炙烤着他，所有人注视着他，他想跑但他在直播，他感到自己就像玻璃房子里的一只猩猩。
做媒体的，总是藏在镜头后头，拍下他人的穷形尽相，高高在上地评论嘲讽，用别人的窘迫不堪，换取自身的关注热度。
现在，他也终于尝到这种滋味了。
直播还在继续，他在万众瞩目中被公开处刑。
尹天凤的声音仍在响起，如影随形。
“梁记者，为什么你在暴雨的第二天，驱车前往偏远的水库，成为遗体的发现者呢？”
“我已经回答过一百次这个问题！” 梁家骏不耐烦道，“作为一个媒体人，时刻要保持对新闻的敏锐，每逢暴雨，水库经常有事故发生，我去那里看一看！”
“可是根据您同事反映，您并不是这样勤奋的记者。我查看了贵台历年的新闻画面，在您工作之后，台里一共进行了11次台风报道，没有一次是您做出的。”
中心广场的观众们发出“哦”的声音。开始在脑中回想，台风天会有一种很经典的新闻画面，背景狂风暴雨，樯倾楫摧，记者站在齐腰深的水中，穿着雨衣嘶吼。
是的，这样的画面每年至少有一次，有时瘦小的女记者看起来都要被风吹走了，但没有人印象中有梁家骏。
他利用各种理由还有一丢丢运气，每年都逃开了。
“这，这又能说明什么？” 梁家骏暴躁起来，“过去我没有表现好，新一年想抢个大新闻，有错吗？”
他没意识到，现在自己已经完全站上了准凶手的位置，在与尹天凤进行质询。
“梁记者，你最近换了车子，对吧？” 尹天凤说下去，突然又换了打击点。
“你的旧本田车被卖到金利士二手车行——插一句，老板同意我在新闻上说出名字，这能给他的车行带来更多曝光——而且，车行为保证事后没有纠纷，都会take大量照片作为证据。”
“你因为几百块跟老板讨价还价，喋喋不休，因此老板对你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他告诉我，你去到车行的时候，整个车子被里里外外地彻底洗过。”
“这又有什么问题？” 梁家骏大声打断，“洗车也犯法吗？”
“当然不，” 尹天凤道，“但是，金利士的老板说，在他的客户中，非常罕见。”
“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可以也回想自身，买了新车，总有一段时间万般爱惜，而卖掉旧车，多少带一些出清离手的意味，车子马上不是你自己的了，顶多简单clean一下，谁会彻彻底底地清洁？”
电视机前，不少有过卖车经历的人回忆，难免感叹一句：好像还真是啊。
播出中心，副台长推了推眼镜。
收视率已经冲到49了，也就是说，全临江有一半电视屏幕，都在播放着“新闻即时call”。
“通知警方，” 作为台里的高层，他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不像刚才那样因突然受到冲击而慌乱，“一定要向警方表示，我们台里绝对不知情，没有包庇这个人。如果这个人最终被判罪，我们帮助抓捕，是立功的！”
“没关系，没关系，尹大状，你随便说，这些都不算什么直接证据，” 梁家骏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嘲讽道。
尽管他的辩驳有一定道理，尹天凤所说的并非铁证。
可他似乎忘记了，这是一场直播，而非法庭。电视机前千千万万的观众，对他都已经疑窦丛生。
尹天凤说下去：
“车行老板还留意到，你的汽修工具箱里少了一根扳手。”
“工具箱少件东西怎么了？” 梁家骏叫喊起来，“谁还不能丢三落四？我不记得掉在哪儿了。”
尹天凤咯咯笑起来：“你不记得了？如果我告诉你，警方派潜水员搜索，在水库底部的淤泥中找到了一根扳手，正与你工具箱缺少那根尺寸相合，你怎么想？“”
梁家骏汗如泉涌，脑子里像有一千只蜜蜂，乱飞乱撞，嗡嗡作响。
他的记忆不是这样，但此时此刻，他整个人虚茫茫轻飘飘，被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充满一种不真实感，只有电话对面的声音尖锐如刀，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难道说，他打完人后，真的把凶器失手坠入水库的泥沙？
“你一定以为，掉在水里的凶器，不会残留什么指纹，所以你就没管它，” 尹天凤继续说下去，“可是，扳手不是锤子，在扳手头部有一条细缝，那里，恰恰卡住了一根毛发，经检验，不属于死者，而是男性的体毛……”
梁家骏感到自己的头也被扳手敲了，半晌说不出话，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问题，真的吗？真的这么巧吗？
镜头前的大灯热浪滚滚，炙烤得他心浮气躁。他拼命努力地回忆，力争把自己从尹天凤话术的影响中抽离，就像挣脱一个粘稠的梦境。
不，他终于想起来，不可能。
他是小心地处理了凶器的，扳手并没有意外掉在水中，他一直紧握着，用水清洗了，拿回车上，最后，埋在自家的花盆里。
想到这一点，让他大叫出声：“尹天凤，你在诈我！那根扳手我……”
一个“埋”字半吐未吐，他突然看见，面前打灯的灯光师，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举着提示牌的工作人员，脸上都出现惊恐、不可置信的神情，甚至不约而同，齐刷刷退了一步。
！
梁家骏咬住嘴唇，手脚冰冷。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中心广场上，喧哗的人群骤然安静了一秒，其间夹杂一些几句疑问的低语：“他刚说什么？”“他是说‘那根扳手我blabla’吗？”
一秒过后，人们开始山呼：“凶手！他就是凶手！！”
“一定是他杀的人！”“抓他，赶快抓他！”
后世有句名梗：网友判案，死刑起步。
那年头的观众也不遑多让。
一时间，激情点燃了整个临江，凡是有电视的地方，都听得见高昂的呐喊。
副台长在后台死死盯着即时收视率
“omg omg omg！！”他连喊三声“我的上帝”都无法表达内心的激荡。
81、82、825、831……还在不断爬升。
百分之八十多的收视率，临江电视史上前无古人的奇迹，今后，或者也难以被打破。
他“梆”一声往后倒去，一帮同事大喊起来。
“救心丸！速效救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