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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很少和身边的人来往，甚至连隔壁的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除非某天隔壁家的炉子熄火了，借块煤球引炉子。有人说现在的人心不古，出门在外的，得防着些，这一防，就隔阂了。即使隔壁家遭偷，小偷搬东西，大家还以为是他们家在搬家呢，幸亏有那么个认真严谨的看门老大爷在。这里的人，生活水平也不是太高，当然前院的除外，那里有一排五层的楼，去年刚建成的，门前停着四五辆车子，据说有公司在那里办公，房租是两千多一个月。
屋里什么都没有，得先买把凳子，买张小桌，总不能吃饭的时候蹲着吃，房东有办法，每个屋子里扔几块砖，自己可以垒个桌子，垒个椅子。幸好屋里有上次住户垒好的一个桌子，李孟把它当厨师的红案用。房东那里有很多桌椅板凳，柜子箱子的，交了押金，使用费每月收五十。必定家里不容易，能为家里省点就省点吧，弟弟还在学校，不能让他饿肚子，弟弟比哥哥需要钱，哥哥在外面自己随便弄些吃，虽然差些，总还能吃饱肚子。一样的还是每天两顿饭，早饭不吃。现在李孟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早些拿到自考证，早些找个工作，让父母少操些心。李孟心急如焚，真想一年就考完。只是李孟错了，学习是需要日积月累，是需要恒心和毅力的，不可能靠心急火焚的揠苗助长。四月份国考的成绩单下来了，八门过了六门，六门很险，刚刚擦过及格线一两分，剩下的两门一个五十八分，一个五十九点五分。李孟拿着成绩单，看看着它，久久的发呆，他在自责。一科报名费要三十，三十可是弟弟两天半的伙食。我为什么就不能努力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努这半分的力呢，为什么呢。考试也由不得李孟不这样的，不是李孟不够努力，是他的生活作息有问题。早上六点半就起来了，虽然不是在学校，但习惯一直保持着，只是豆腐块没有了，早晨起来，草草的叠一下被子，就开始背诵课文，房东每次走过门口，都要静静的去听上一会儿，每次收房租的时候，总会向李孟微笑着嘘寒问暖。这使李孟感到很温暖，原来社会不像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冰冷，那里还是充满着人间温情的，在b校，李孟学会了感恩，学会了换位思考，那里有可爱的同学，尊敬的师长。来京都求学，为了什么呢，为了一个梦，一个奥运梦，或许说的再白一些，就是为了有个能够挣很多钱的让他人羡慕的工作，这至少是孟爸所愿意看到的，他愿意投这笔钱的，至少为了面子为了别人高看他一眼，他还是会愿意投的。这笔买卖不亏本，孩子依靠不了，他还可以有个养老金，国家不会不管他的，而妈妈呢，妈妈呢，她能怎么办呢，她一生都给了孩子，给了丈夫，给了这个家。难道她老了，就要露宿街头吗，不行，不会这样的，只要我努力，努力，不会有那么凄惨的一幕。肯定不会，我怎么可以想到这样的一幕呢。是呀，想妈妈了，该给家打电话了，我该怎么说呢，你最最信赖的儿子骗你来了，他偷偷的离开学校了，他辜负你这二十多年来的含辛茹苦，他承受不了，他当了逃兵。能这些说吗，不能真的不能。
买了张十元的ic卡，李孟沿着c镇的主街道旁的电话亭一个一个的试着，都不能用，电话上落了满满一层灰，打这种电话的人也不是太多了。听说北边还有一个电话亭，李孟沿着主街道，一路向北，在一个拐角处找到它。是一部刚装不久的新电话，透明的外壳，像一扇挡风玻璃，只是有人把她丑化了，额头上贴着几张刻章办证的小广告。俊俏的面容上斜着写了一长串号码，前面两个字分外明显，草书着“办证”两字。李孟自从来到城市以后，看到各处都贴着小广告，铺天盖地的，便没有了游兴。来到了京都，看到了摩天大楼，看到了新时代的变迁，只是小广告的出现使李孟很恼火，他看到这些东西，总要思索好久好久，他思索能不能有种快速处理这些小广告的化学溶剂，喷上即溶。他甚至想到过一种墙，什么也写不上去，什么也贴不上去。问题永远没有方法多，想总会有的吧，只是李孟到现在都没有想到。
“喂，是孟儿吗？”听筒里传来了孟妈柔弱的声音，孟妈总是很累很累，整天有忙不完的活。每次李孟一打电话，孟妈就能感应到他，也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李辉打电话，总是先喊声妈，有什么事情也不说，先和妈唠嗑，唠完再说想说的话。而李锦呢，很兴奋很快乐的喊声妈，说妈妈又老喽，回去帮妈妈梳头，拔白头发，希望妈妈不要和爸爸吵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然后就是介绍在外面的一些情况，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交到了好朋友都会和妈妈说。她每次都缠着妈妈给她烘柿子吃，烘柿子是一种给柿子去涩的一种方法。在农村老家的时候，家里有颗柿子树，结满黄橙橙，红扑扑的柿子的时候，孟妈总会给他们烘一些吃。李孟兄弟一学着妈妈的样子把青柿子包起来埋在土里，等一段时日之后再拿出来，那时候就已经是黄澄澄的了。只是李孟有些纳闷，怎么拔出来的时候，都已经臭烘烘的了。后来，把刚摘下来的柿子，和苹果、橘子、香蕉等放在一起，过个两三个月，就会变得很酥软香甜。
每次李孟总是闷闷的嗯一声。孟妈就会问有事吗？他沉默了一会，也没有太大的事情，我和弟弟在这里一切都好。孟妈便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肯定是又缺钱了。孟儿，又缺钱了吧，我一会去银行给你汇，你爸对这事不上心，总是我给你们汇钱，银行现在改革了，只有卡没有折了，我问他们讨了半天才给了我。我说我老了，眼睛花了，记忆力又不好，怕钱汇不到，你们饿肚子。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挂念，有什么事情就给家里打电话。不要替家里省钱，要吃的胖胖的，不要饿的面黄肌瘦的。听到妈妈说这些，李孟的心里就不舒服。他每次打电话都很短，半分钟就挂了，只是这次他说了十分钟。
“孟儿，还有什么事吗？我去给你们汇钱，晚了银行就关门了。”孟妈便开始翻腾存折。孟妈怕找不存折了，把它放在了电话机下面的一个抽屉里。
“不是的，钱够用，不是前不久刚汇的吗？”李孟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汇的，老了，记不得了，总是丢三落四的。”每次李孟给家打电话，孟妈就往银行跑，又老花眼，看不清存折上打了些什么。
“不是8月25号刚汇过吗？”
“是呀，是呀，那天我出去捡破烂，你爸惹事，说人家看不起他。就一个饮料瓶，在门口扔着，他们说是他们孩子拿着玩的，不要动，我便推一推你爸，让他放回去，他就是不听，把饮料瓶扔进了车箱。一个男人跳了出来，让你放回去就放回去，不放是吧，是不是皮痒痒了，我今天就给你松松。你爸身子强壮，他自然摔不过。又喊出来几个人，你爸哪是他们的对手。我就抱着这个人，劝他不要揍你爸，说他老糊涂了，不懂事，你爸说我胳膊肘子往外拐。一个女人突然出来了，拿了一个大棒槌，往我脑袋上就是一棍。我当时就晕了，站在那里待了半天，女人知道打重了，钻到屋子里不说话了，围观的人也散了。我就生气的喊，走呀，我都被人揍了，你满意了，快走啊，还想让他们再揍你一顿，都倒下了孩子怎么办。”孟妈开始诉说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也只有李孟听她诉说，弟弟妹妹都嫌妈妈烦，一听到就头疼，经常到外面去找朋友玩。
“他们怎么能这样呢，太欺负人了，看医生了吗？没事吧。”李孟气急败坏的说，像是在吼。
“没事了，好多了，自己拿点药吃。你爸就那样，这次之后他改了好多，吃一堑长一智吧。”孟妈嗓子有些嘶哑。
“孟儿，还有事吗？电话费太贵了，不要挂念家里，马上要交学费了，你爸回家弄去了。”孟妈在那头关切的说道。
“找谁弄，还是俺姑的吗？”李孟有些着急，他最怕提到高利贷的事情。
“没事的，让你爸去弄吧，你姑答应借咱们三万块钱的。”
“他们哪弄的钱？”李孟知道姑父的手脚有些不干净，李孟不想用他们的钱，李家光明磊落，从不做败坏别人的事情。
“打工挣得呗，他说他的隔壁一家很有钱，他愿意担保给咱们借。”
“担保？他怎么不借自己的钱呢？”
“你姑说孩子结婚盖房需要钱，不给借。隔壁的愿意借，他们要五分的利息。”
“五分的利是多少，俺爸上次不是说一年五千的利吗？”
“这个就别操心了，没有那么多，你爸能弄到就让他弄吧，你要待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听李老师的话，待在学校四年，四年后一切都好了，不要担心我们，我们腿脚还都能走动，还能挣钱，不用你们还，我和你爸慢慢也就还完了。”
“高利贷别借了，妈，咱别借，就是不上这个学了，咱也别借。”李孟有话憋在心里，可是他说不出来，他只能恳求妈妈。
“不用担心，弄来了咱就用，等你们毕业了，一年连本带利的还给他们。”
“妈，我离校了。”李孟喉咙里有一种哽得难受。
“什么，听不清楚。”家里的电话用了五六年了，有很多杂音，孟妈总不舍得换新的，有时候电话里会出现双音。
电话那头，嘀嘀嘀的响着，李孟又重新拨了一次号，这已经成家常便饭了，经常遇到也不觉得稀奇了。
“喂，妈，电话有问题，我重新拨了。”
“孟儿，你刚才说什么了。”
“妈，我办了退学了，我离开学校了。”
“孟儿，你怎么这么傻呀，那怎么办呀，你这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他爱你，每次都念叨着你……”李孟静静的听着。
“妈，别哭，不用为我担心，我出来比弟弟出来要好，我可以自考，我有定力，我两年就能拿到证了。俺爸对小辉儿上学一直有意见，我出来了，他就不能在埋怨什么了。他会供小辉读书，他不可能让两个孩子，一个也毕不了业。”李孟眼泪流了下来，他不想让妈妈伤心，止了止泪说道，“妈，还记得初中毕业的时候吗？小辉来到了俺爸身边，身上晒得很黑，那时候妈不知道多心疼呢。为了弟弟，也为了我自己，我让弟弟上。他能拿个大学毕业证，找一个好工作，能成一个家，做哥的就会很高兴了。何况还有小锦儿，她马上要高考了，她的成绩很好，她应该上大学。为了他们将来不抱怨爹娘，还是我出来吧，谁让我是老大呢，我不抱怨什么，妈，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吗？我平时最听你的话，这次就让我自己做一次主吧。”
“傻孩子，你为了家妈都知道，孟儿最随妈了，妈也是为了家才放弃了高考。都是妈不好，都是妈不好。”听筒传来了孟妈小声啜泣的声音，还有几声咳嗽。
“妈，没事的，我在外面一切都好，我长大了，有了翅膀，就放我出去飞吧，要不我永远只是小小儿（方言麻雀）。
“妈知道，妈不是不想放你飞，可是你以后怎么办呢？妈想知道你往哪里飞，妈老了，跑不动了，像以前妈非要去趟京都不可。”
“妈，电话快没费了，已经滴滴滴滴响了，我挂电话了。”李孟挂上了电话，眼泪不停的下，他狠自己没能考个好大学，狠自己没有足够的努力……后来，查了下话费还剩三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