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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天开着车行驶在县城到家乡之间唯一的公路上,车窗两旁飞驰而过的景色熟悉而亲切,仿佛昨天刚从这里经过,但其实距离那年他逃跑一样从这里走出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8年。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气候依然那样潮湿,闷热。阴沉的天壁下是一亩又一亩的水田,永不间断的细雨秋柔地洒在低矮的丘陵之上,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的绿色,却又不是爽朗的绿,而是那种像蒙上厚厚灰尘般充满年代感的灰绿色。
他在路边停车,靠在车门上点着一根烟,慢悠悠地抽着,想在见到家乡父老之前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田间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骤然而至,倏忽间将他面前冉冉飘起的一缕白烟吹的渺无踪迹。他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那么多关于这片土地的回忆,如今却只是头脑里昏黄如老电影般模糊的画面,8年的时间一晃而过,而很多人,很多事儿,已经恍如隔世。
8年里他改变了很多,在广州混的不错,如今已经在那里买了房,结了婚,生活安定下来,事业也开始稳步发展。他想到,是时候了,是时候回去看看那些旧人。
提到旧人,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铃子,那个爱笑的小妹妹,她,还好么?
家乡与县城之间隔着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进乡里之前,有一座无名的荒山,铃子的墓就在那里。
把车停在山下,他拎着一兜子纸钱开始爬山。能看出来,这些年没什么人来看铃子,上山的路早已被齐腰的荒草湮没,他花了不少功夫才开出一条道来。
铃子的墓前冷冷清清,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包,掩映在杂草矮树之间。关天心下凄然,默念道,铃子啊,我可怜的小妹妹,我来看你了。
烧完纸钱,他把包里的酒拿出来,倒了一杯洒在她的坟上,又倒了一杯给自己。很多年以前,就是在这座土山上,他和铃子常常这样在一起饮酒,她不喝,但喜欢看着他喝,然后聊些没边没影儿的事儿。
那时候,铃子最爱问他的一句话是,天哥,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关天当时最烦她问这句,他早就回答过她,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的那一套,这世界没鬼,知道不,科学家早都证实了,这世界没鬼。其实他也不知道哪个科 学家证实过,总之感觉这是很无聊的问题,所以信口回答她。但后来她还是经常问这个问题,每次问完,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关天当时也没太当回事儿,只当她 年纪小,喜欢胡思乱想。
想起铃子当初问自己时的情景,一股沉重无比的悲伤倏忽间压在心头,他想到,那时候的玲子听到如此刻意敷衍的回答,一定觉得很孤独。
他放下酒杯,在周围找了一块尖石头,向坟东走了七步,在一颗桑树蹲下身来,用石头挖树根处的土,不一会儿,土坑中现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本破旧的日记。
翻开这本日记,第一页上是一幅画,画面上有用圆圈和线条表现出来的太阳,云彩,树木,还有两个人。两人一高一矮,手牵着手,都有大大的笑脸。
那年关天的爹送了他这个日记本,关天拿过去在铃子面前炫耀,她便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第一页上画了画。
再往下翻,是他小时候写得日记,说是日记,却只有前面几篇的日期连着,后面的每篇文章之间往往隔着很长时间。
第一篇是这样写的。
今天,上午下雨了,下午雨一停,我就去搞泥鳅,还没抓到一条泥鳅,王老二就窜出来了,老东西抓不住我就去找我爹告状,让我挨了一顿打,下次趁他不在,我还去他家鱼塘搞泥鳅。
铃子爷爷和关天爷爷是亲兄弟,论资排辈,关天是她表哥,两家住得近,平时逢年过节的都有个来往,所以他和铃子从小就像亲兄妹一样。
关天小时候很淘气,常常背着大人们惹出点祸来,每次干坏事儿的时候铃子都在后面跟着。关天嫌她烦,觉得有这个小尾巴跟着,自己干什么都不方便,就千方百计地想要摆脱掉她。她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了,他骂她她也不明白,不仅不明白会天真地笑起来,只有当他摆出一张凶脸的时候铃子才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然后跑回家 去找她娘。可是过不多久,她准保又跑过来,屁颠屁颠地跟着关天。
有 一次,关天在自家水塘和邻居家水塘之间挖了个洞,放上网子逮泥鳅,铃子在一边睁着大眼睛看着,王老二从田里回来,见他俩偷泥鳅,放下锄头朝他跑过去,关天 连鞋都没来得及穿,撒腿就跑,把铃子扔在那里。王老二最看重他的那片鱼塘,没抓着关天就拽着铃子的手找她娘问罪去了。关天回家自然少不了挨一顿揍,对他而 言倒是无所谓,但一听说铃子她娘也说她了,心里就觉得有点对不住她,后来再出现这种事情的时候便带着她一起跑。
后来他们俩都上学了。
回家的那条小路,关天牵着铃子的手不知走过了几百遍,暮色将淡淡的红色染上路旁整齐的水田,风吹过桑树时带出的刷刷声,摇曳着他们对世界所有美好的幻想。
接下来的日记记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日常小事,机械地罗列起来,关天快速地翻过这些,停在一篇文章上。
今天,人家找大伯来要帐了,那伙人真凶,我看见后面有个麻子脸还带着棍子,
铃子都被他们吓哭了,我真想揍他们。后来麻子脸把大伯打了,我爹要跟他们打架,被我娘拦住了。大伯不 学好,老去赌博,我以后决不能像他那样。我要变成一个男子汉,保护铃子。
玲子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大女儿在铃子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出嫁了。一家人不富裕,但日子也还过得去。关天管铃子爹叫大伯,他上中学那会儿,曾经一伙人带 着锄头棍子来铃子家要债,铃子爹坐在小板凳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个劲儿地说,没钱,没钱,一个麻子脸就把他脑袋开了,铃子爹在县城医院里住了几天,住院 费都是从亲戚们那儿借的,回来的时候,头上包着个绷带,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从此,她家的生活变得不再平静。以前饭桌上欢乐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吞咽声,有时候铃子爹娘会突然激烈地争吵起来,然后是她娘长久的啜泣和他爹 愤怒的摔门而去。玲子还小,不懂得他们为什么会争吵,也不会劝解他们,在她心里,总还以为只要作个乖女孩,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关天点上一根烟,继续往下翻,在看到一篇很长的日记时停了下来,眉头紧皱。
最近玲子变了,变得好陌生。我很痛苦,可是我不知道该向谁倾诉。前天帮铃子翻地的时候,她还是那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小妹妹,今天再见到她,怎么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呢?
今天上午她娘跟我说铃子不想读书了,要进城打工,让我好好劝劝她。还说铃子最近很怪,有时候会没来由地笑上半天,有时候又一个人把自己锁在屋里,还经常说些奇怪的话。
下午的时候我问铃子,为什么不想读书了,她也不说话,只看着我笑。我有点害怕。我问她,铃子你没事吧?你怎么总是笑?她笑完了,跟我说读书太苦,说城里好玩,说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还说乡里的生活太无聊。
我跟她说,你不好好读书以后进了城也没饭吃。她说她认识一个朋友,能帮她在城里找到工作,还让我别再管她了。她的声音很古怪,尖声尖气的,她以前说话声音不是这样的。
我有点生气,也很难过。
晚上铃子又来找我了,她哭了,抓着我的手让我救救她,说她被一个鬼缠上了。那时候我们俩坐在我家院子里,天儿太黑了,听她这么说我都有点害怕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世界怎么可能有鬼?
我问她,跟大娘说了吗?她说说了,但是大娘不相信她,还说她就是为了不想读书而编的借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天爷,求你别再折磨铃子了。
关天那会儿正读高三,每天在学校里复习备考,很难得回家一次。但每次他回去都会看铃子,带她在田间散散步,聊聊心里话,手头有富余钱的话就给她买点好吃的。
他对铃子说,等哥以后上了大学,赚了钱,就带你去大城市生活,大城市可好了,要吃有吃要玩有玩,哥有钱了,让你过好生活。
铃子拽着他的手一个劲儿摇晃,一双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真的呀天哥,大城市那么好吗?
嗯呐,天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哥到时候给你买个大房子,带花园儿的那种,全都种上花,城里人都特有素质,城里
每当关天说起城里的事儿,玲子就会仰起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变得很开心很开心。其实关天也没去过什么大城市,县城倒是去过,对他来说那也就是一条街加上两排破商店。
高 考前一个月,关天基本就没时间回家了,他的成绩在班里属于中等偏上,努把力应该能考上重点大学。成绩不好的同学那个时候基本就不来上课了,家里有点关系的就进城打工,没关系的只好重操父母的旧业老老实实种地。关天拼了命的复习,脑袋里想着的是以后怎么考上大学,赚了钱,然后带铃子走出这穷山僻壤。
接下来的一篇日记触动了关天心里的痛处,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开始读这篇日记。
前天傍晚,我在教室里自习,我正在思考一道数学题,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发现是国梁。
他气喘吁吁地说,还念什么书,铃子出事儿了,快跟我回去。我心顿时一沉,放下书本跟他跑出教室。
在路上我心急地问他,铃子怎么了?
他一边费力地蹬着车,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中午大伯喝完酒又打她了,她自己跑出去,我们到现在还没找到。
我那时候心里很慌乱,感觉手心都出汗了。
国梁说,铃子最听你的话,你好好想想她能去哪,咱俩现在就去找。
我想了想跟他说,先去土山吧。
我和国梁在土山上不停地喊着铃子的名字,直到天黑也没找到铃子。
昨天大伯和大娘去县城报警了。铃子,你到底去哪儿了,你怎么连我都不告诉一声就自己走了,你快回来吧,我很担心你。
关天合上日记本,发现天色已晚,荒山上静悄悄的,不知名鸟儿的咕咕声从远处传来。关天站起身,再一次凝视着铃子的坟,悲伤地灵魂透过黑色的眼睛留恋着故人的安息之地。他轻轻叹了口气,走下山去。
铃子一失踪就是半年。铃子爹娘在这段时间里想尽办法找她,使尽了人情关系,仅有的一点家底儿也用光了。关天不顾父母的反对,干脆放弃了高考,背着一兜子寻人启事跑遍了周围所有的村县,最后无功而返。
然后,在一天中午,铃子坐着一辆出租车回来了。她一身时髦的打扮,带着一股子香水味回到了乡里。
铃子爹娘先是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接着铃子娘抱着她哭得几乎要站不住,铃子爹拽开她娘,给了铃子一个嘴巴。
不管怎样,人总算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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