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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关天【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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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自从回来以后,铃子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无论她爹娘怎样盘问她在这半年里去了哪里,无论其他亲戚怎样劝解,她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有时候竟然会怪异地笑起来。即使关天在她面前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也依然没从她嘴里套出半个字来,所有人都以为她哑巴了。

再然后,一天傍晚,当铃子爹踹开她房间的门时,人们见到铃子挂在房梁上,白色的绸子还在轻微地摇晃。

关天至今都无法忘记最后见到铃子时的情形。

她躺在医院破旧的病床上,身旁围着一圈亲戚,几个人拽着瘫在地上嚎啕大哭的铃子娘。

最让关天无法忘记的是玲子的表情。

那是一张笑脸,更准确地说,是一张半笑的脸。半边嘴唇微微上扬,诡异得笑着,另外半边却苍白而安详。

一个白大褂医生在边上说,我们尽力了,送来的太晚了,家属们节哀吧。说完转身出去了。

后来,关天背着行囊一个人去了广州,在他心里去哪里都无所谓,只是想离开那片伤心之地。八年里,凭着运气和不要命的劲头,他在广州给自己安了个家,打出了一 片小小的天地,他以为往事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但是他错了,有些往事像没有画完的圆,那份残缺感会在人心中不断成长,也变得更加沉重,直到将人压垮,唯 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鼓起勇气去面对它,关天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踏上了回乡的路。

离着大老远关天就见到母亲站在家门口向这边望着。

二老一见到关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关天娘拉着儿子的手,儿呀,你可回来了,快进屋吧,娘给你做你爱吃的了。

上一次见爹娘是一年前他们来广州,只一年的时间,爹娘已向苍老又迈近了一步,白发多了几根,皱纹多了几条,关天觉得心里有点酸涩,但脸上却挂出一副笑颜。

晚饭的欢乐气氛自不用提,家里还来了几个亲戚,关天爹喝点酒就上头,跟几个亲戚说,瞧我这儿子,现在在广州当了大老板了,儿子呀,来,跟爹干了这杯。

酒席散去,关天帮娘收拾的时候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娘,大娘还好吗?

关天娘一边把鸡骨头划拉进簸箕里,一边说,还说呢,铃子娘自当那年以后,精神就有点不正常,整个家就靠她爹一个人,她爹也是个不着调的,唉。

关天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晚上,关天趁爹娘和亲戚们聊得正欢,找了个借口出来,向铃子家走去。

昏暗的弄堂里闪烁着微弱的光亮,铃子爹正在看电视,身前的小桌上放着半碟花生半瓶二锅头。一进屋,一股混杂着酒气和霉味的空气冲进鼻腔,关天微微皱了皱眉头。

见到关天,铃子爹一惊,站起来愣了一会儿,随即迎了上来。

哎呀,这谁呀,这不侄子吗,你怎么回来了。

大伯,我回来了,你们都好吗。

铃子爹握住关天的手,一通嘘寒问暖,关天应付了几句,问道,大娘呢?

哦,你大娘里屋躺着呢,你去看看她吧。

关天推开里屋门,里面漆黑一片,他在墙上摸了一会儿,把灯打开。铃子娘躺在床上,眼睛半睁不睁,灯一亮,她眼皮微微颤了颤。

关天坐在床沿上说道,大娘,我是关天,我来看你来了。

铃子娘缓缓睁开眼睛问,谁?她头发几乎全白了,身上裹着一床破旧的被单,双眼茫然地看着关天,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了张。

关天叹了口气,帮她把被单掖了掖,说道,大娘,您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您。

铃子娘依然茫然地看着他,嘴唇又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但终究是没说出来。

关天关上灯,从里屋出来,向楼上走去,那里有铃子的房间。

打开灯,里面的陈设一如往昔,空气清冷,关天使劲用鼻子嗅了嗅,除了家具的霉味,这里已没有铃子的气息了。

铃子爹这时候也上来了,关天对他说,大伯,我想在这屋里坐一会儿。

他漠然地看着关天,在某一瞬间,他的眼神里似乎流露出某种悲伤,但那只是一闪即逝,他点了点头,下楼去了。

关天坐在铃子的书桌前,温柔地抚摸着桌上的每一件东西,以前摆在这里的所有照片都被收了起来,两只圆珠笔和半截铅笔还安静地支楞在笔筒里,一个旧式闹钟孤零零地站在桌角,一切恍如往昔。

月光透过窗户清冷地洒在地上,在明暗的交界处是关天一动不动地影子。他坐在那里,侧脸看上去竟有些苍老。

关天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抽屉,把里面的书拿了出来,露出抽屉的底层,他仔细看了看底层的那块木板,然后用手微微一撬,把那层木板揭了起来。

木板下面是一本日记。

铃子曾经对关天说过,天哥,我有个藏东西的好地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跟别人说哦。

关天那时候没当回事,这时突然想了起来,铃子当时说的“藏东西的好地方”就是这个抽屉的夹层。

他战战兢兢地捧起那本日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良久,把它翻开。

天哥今天给我买辣干子了,我给他吃,他说他不喜欢吃,我吃了一半,还剩一半,我不舍得吃。

今天早上我趁天哥不注意,把他的网子藏起来了,没有网子,看他还怎么去偷人家的泥鳅。他早上一起床,就到处找他的网子,我在旁边看他着急的样子,心里笑得很开心,脸上却装着不知道,真好玩。我才不把网子给他,我不要他做坏事。

关天读到这里,一滴眼泪从眼角处流了下来,一开始流得很快,过了颧骨后慢了下来,他用手拭了拭,借着月光继续往下读。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早上起来梳辫子的时候,妈妈对我说,上学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可是我不想上学,我还想和天哥捉小鱼,采莲蓬,要是能不上学就好了

昨天爸爸又出去赌钱了,妈妈很伤心,我也很伤心。为什么爸爸要去赌钱呢。我问天哥,他说我爸爸是窝囊废。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爸爸呢。我气得一下午都没和他说话,晚上的时候,他拿着我最爱吃的辣干子来找我了,嘻嘻。

这本日记写得大都是些日常的小事,然而在关天读来,却字字揪心,仿佛每个字,每次词,每个句子,都是铃子生命的一部分,是她受伤的灵魂遗留下的碎片,是这颗美丽的流星穿越过星空的证据。

继续读下去,这本日记的内容渐渐让关天后背发凉,手心冒汗。

它又来找我了,它对我说,读书这么无聊,跟大鸣去城里吧,读书这么无聊,城里多好。我对它说,我不要,我不要去城里,我要留在爸妈身边,我要留在天哥身边, 城里太危险,我不要去城里。它说,城里一点都不危险,你没听大鸣说,城里人都很友好吗,城里可好玩了,城里到处有美丽的夜灯,有汽车和高楼大厦,又很多很 多你没见过的东西,去吧。我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它说话,可是它还是说个不停。我好害怕。为什么它总是缠着我呢。

读到这里,关天反复思量着一个问题,“它”是谁?

今天是进城的第一天。天啊,我真的来城里了,我的心里好慌。我不想来这里,为什么那时候我要跟着大鸣来呢。是它,对了,一定是它把我带到这里的。我该怎么 办,我该怎么办,我要回去,我要回爸妈身边。老天爷啊,求你救救我吧,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它占据了我的身体,使我无法正常地生活下去了。谁来救救 我啊。天哥,天哥你在哪里呀。

今天,大鸣带我见了一个叫昆哥的人,他对我很好,还带我去大饭店吃饭,他们让我喝酒,我不想喝,大鸣说,喝一点没事儿的,最后我就喝了一口。吃完饭,昆哥让 我跟他走。我很害怕,不想跟他走,可是又不敢拒绝他。后来他带我到了一个很高的大楼里,又带我进了一个很大的房间。房间里有很漂亮的床,还有看起来很贵的 家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想回去,可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今天是第三次接客了,我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我托小丽去给我买安眠药,我想自杀,但是小丽把这事儿告诉了大鸣,他打了我。我好痛苦,老天爷呀,求你让我死掉吧。

关天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想继续读下去,可是眼前朦朦胧胧地什么也看不清楚,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的如同虚幻一般。

他抱着这本日记,就像抱着如杜鹃花一样脆弱的铃子。

那一年,阳光明媚,杜鹃花开,有一对兄妹,在水田里捉蝌蚪。

那一年,烈日炎炎,柳树成荫,有一对兄妹,在鱼塘里采莲蓬。

那一年,岁暮天寒,流风回雪,有一对兄妹,在山上堆雪人。

那一年,他们还小,不懂得长大的苦。

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