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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温热的牛奶瓶在我手中握紧
有你在的地方 我总感觉很窝心
日子像旋转木马 在脑海里转不停
出现那些你对我好的场景
──张韶涵〈亲爱的那不是爱情〉
夜已渐渐深了。
苏夕宇背着书包、沿着马路很慢很慢地向前走，边走边塞着耳机听音乐，声音开得很大，淹没了身边所有人车声。她只盯着脚下皮鞋走过的每一步，甚至连过马路时也没有多看周边一眼。
万一真被撞了就算了吧，十六岁花样年华，似乎是个璀璨凄美的结束点。
有一瞬间她脑中浮出这般毫无理智的想法，像一根扎进眼底的睫毛，轻但是疼。
今天稍早，舞蹈室里老师交叠双臂站在她面前，毫无温度的眼神打量着，语音干脆利落：『如果下周前好不了，中心位就得换人。』
她虽沮丧却也很理解老师的顾虑，芭蕾对于肢体的要求精准度极高，为了整体表演考量，老师要求她让出中心位是对的。直到临走前，她忘了拿舞鞋袋而折返回来，听见老师在角落讲电话：『是，都依照您吩咐了。苏夕宇倔得很，可能还是会坚持上场，不过无所谓，像那样的伤现在不好好休养，之后肯定会一直复发的。』
苏夕宇屏着气息，脑中有一霎的空白，听到老师挂断电话前笑着提及了名字：『没问题，朱先生，我自然会多关照芷均。』
在确定老师走了之后，苏夕宇又独自返回练舞室，除了更加努力练习抚平焦虑之外，她别无他法。
苏夕宇再也走不动，她站定在一座陌生的公车站边，筋疲力竭地在站牌边的长椅坐下，又冷又饿。对现况的束手无策，还有洛宇征无意的冷漠，又再加深了她对朱芷均酝酿的愤怒。
——我如果比不了赛，那妳也别想。
她沉在耳机里震荡的音乐里，凄怆悲婉的旋律重复着，隔绝了远方少年一步步走来的声音。
洛宇征走到近处，望着低头的少女，伸手摘下了苏夕宇的左侧耳机。
女孩坐在长椅上，仰头时光线沿着颊侧淌过，精致却虚幻，一手还紧紧按着右手腕。耳机掉落下来，被黑线堪堪扯住身子，悬吊在那张讶然的脸旁。
「你怎么会在这里？」
「……手过来。」他避而不答，只是坐到她身边，轻轻拉过那只肿胀的右手，拆开绷带。「这样会痛吗？这样呢？」
洛宇征修长指尖力道很轻，小心翼翼游移在手腕各处试探。苏夕宇紧紧抿着唇，右边的耳机还在唱歌，她望向少年专注的侧脸，没有回答他的探询：「你跟来干嘛？」
他头抬也不抬：「刚好遇到而已。」
……这里离学校至少有七八个公车站的距离，有这种刚好的机率能多低？
洛宇征包里有因应球队需要常备的消炎药物，他熟练地取出新的绷带，替她重新上药包裹：「还是肿着的，回去记得持续冰敷消炎，我这边刚好有些止痛药可以给妳。消肿后，每天都要热敷舒缓，运气好的话，能赶上比赛。」
苏夕宇垂着眼，心底尖锐暴戾的气息一点一点被微凉的药膏平抚下去：「为什么帮我？」
因为不是朋友，所以什么都必须有个理由。
她能给的不多，更别说如果不是那个被她掌握的把柄，洛宇征本身也完全不是需要倚靠别人的类型。他处事果断，什么事都自有主见，无论是学业或社团，甚至是青少年最烦恼的人际关系，他都能事事处理得分明又完美。
手指灵巧打上最后一道结，很技巧地没有碰到苏夕宇的皮肤，洛宇征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捕捉到马路彼方驶来的公车，瑰红的数字大大闪烁：「走吧，该上车了。」
平常洛宇征家的司机偶尔会来载他先走，一起下课时也是他把苏夕宇送到公车站边，她从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平常其他时候怎么回家。
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会为了守护什么而动怒？
认识几个月来以来，苏夕宇第一次察觉到，她其实没有那么了解洛宇征。
但是试着去了解一个注定做不成朋友的人，是不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洛宇征举起手，拦下公车，正要踏上台阶时，苏夕宇却轻轻后退了。
他回头，看见苏夕宇一瞬的黯然神情，困惑地挑眉，司机已经出声催促：「喂，到底要不要上车？」
苏夕宇退后的时候，却看见了对街一个化成灰她都能认出的身影。朱芷均白皙纤细的双腿并在制服裙下，双手提着粉红与褐色相间的蝴蝶结格纹包，隔着随夜深逐渐稀疏的车影，望向他们。
柔和但悲伤的眼神看起来那么无辜。
「苏夕宇？」
她立刻换上笑脸，速度快得洛宇征困惑不已，蹦跳着挽住他的手臂跳上公车：「吓你的。」
公车开动了，她挽着洛宇征朝车后走，转头望向车窗外那个跟随着的眼神，很快消失在转角。
公车上空空荡荡，洛宇征带她走向车尾，先让她坐进靠窗的位置：「我会比妳早下车，妳坐里面。」
苏夕宇一边的耳机还挂着，音乐声很大，这边没有其他同学，她也不好意思和洛宇征太亲热，撇除那些人前的演技后，她突然不知道能和他多聊什么。
那些表面上的东西她全都知道了，知道得可能比他本人还要熟悉。那些赢过的奖项，国小国中出尽的锋头，还有朱芷均这么多年默默喜欢的痕迹，她全部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分你听？」沉寂中，苏夕宇将未戴回来的左侧耳机塞进左耳，把右边的耳机递过去，洛宇征居然接了过去，塞进了右耳。车身规律的晃荡中，苏夕宇困得很快，靠在车窗边将耳机线拉出了悬吊的弧形，在女歌手华丽干净的声音里，逐渐坠入梦境。
洛宇征将身子微微往她的方向倾，避免耳机被扯落，打开手机。关成静音的手机疯狂闪着代表讯息传来的绿光，他点开后，看到一排对于自己晚归的质问，面无表情传送了自己在学校晚自习的谎言。
『今天开始，回家时间超过八点几分钟，就去找管家领家法几下。』最后一道讯息言简意赅地传来，他没有再回覆，按灭了手机。
身边少女的呼吸声逐渐匀称，睡着的她终于不再犀利倔强，手腕的药味飘散在他们之间，连同着少女和他肩膀微微相靠的微凉温度，平复下他紧绷的神经。
洛宇征到站时，悄无声息取下耳机，一手拨开苏夕宇垂落的长发，将它放回她耳廓中，抽身下车，目送那张睡脸靠在车窗边逐渐远去。
他不准自己去想如果这段关系的开始不是威胁与秘密，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管现在他们多有默契，苏夕宇有多优秀亮眼，她现在站在与他相对的地方，就是敌人。
那首还没听完的歌正好唱到那一句。
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