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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够每天重复在打一场完全不想赢的仗
如果 别在不懂爱的年纪爱最深
如果 能放下 能忘掉 能不怕
──高尔宣〈最后一次〉
从体育馆离开后，洛宇征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反复摩挲着腕上已逐渐淡去的伤痕，神情悠远漠然。
他婉拒司机来接送的提议，自己搭公车到站后，又徒步走了十几分钟的路程，因为没有任何公车会靠近这一带的高级住宅区。抵达家门口后，洛宇征站在原地仰头，任凭路灯柔和的光线从身后投射，在那张秀丽凛然的脸庞上镀下一层阴影。
高中第一个学期结束时，他曾经很认真地想过如何摆脱苏夕宇。
她握着他最想要保护的把柄，但如果他真的想要摆脱她的威胁，应该还是可以有什么办法的。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他都还是任由苏夕宇成为他最难以抵挡的弱点？
莫非……
他用力掐紧掌心，逼自己不再想下去，迈步走向台阶。
「我爸今天也不在家吗？」洛宇征脱下外套，婉拒管家想要接过的动作，自己拎在手上走向楼梯。
「先生这两周都会在国外，布置的作业都在楼上书房了。」
洛宇征脚步不停：「知道了，谢谢。」
他反身锁上门，在原地停了一下，才走到浴室洗脸。草草拂过水珠沾湿的脸后，洛宇征抬头看了眼镜子。
他的相貌小时候更多的是和妈妈相似的秀丽典雅、还有点偏女气的柔软，但随着那张脸的棱角渐渐分明，遗传自爸爸那边的气质越来越明显，连同那些下意识的言行举止也越来越像。
最后他会变成像爸爸一样冷酷的大人吗？
洛宇征伸手，指尖的水滴沿着镜子徐徐滑落，映在他苍白的颊边，代替他落下从有记忆以来就不曾淌下的泪水。
他忘不了体育馆里他拒绝苏夕宇时，那几秒苏夕宇看他的眼神。那种孤注一掷般的执着和迷茫，沉重得他无从反应。
高三那年的跨校市长奖颁奖典礼上，他第一次看到苏夕宇，她也是这样的眼神远远注目。彼时，他根本无从想象过没多久，两人会变成这样的关系。
颁奖典礼上。
因为学生都会至少带着一位家长，来的人很多，洛宇征和妈妈一起出席，工作人员叫到他的学校名称时，两人一起来到领奖准备区。同校的朱芷均也和爸妈一起站在队伍里，她一贯微羞地和他打招呼，他礼貌性回应后又转回头，却瞥见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坠落于地。
队伍前面那所学校的学生正在整队，通常领奖是由市长、学生与学生家长，以及学校校长一同合影的，独自前来的学生很少。但排在他前面、穿着外校制服的长发女孩就是一个人，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工作人员正在逐一说明位置，轮到她时，好奇地朝她身后张望：「同学，妳没有家长一起来吗？」
女孩沉默地摇头，工作人员有些尴尬：「那妳先自己整理一下仪容吧，等等要拍照喔。」
她点头，伸手摸索着自己的发，却忽然像是找不着什么一样，动作微微慌乱起来。
洛宇征绕到她身边，对她伸手，把掉落的那枚纯黑发夹物归原主：「同学，这是妳的吧。」
女孩抬头时，那眼神似乎还沉浸在思绪里，迷乱失落，但低头望见她的发夹时，乍然点亮的笑意鲜活了整张脸：「谢谢你。」
她试着想把发夹别上，但显然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有些艰难，洛宇征的妈妈原本轻搂着他肩膀，见状微笑伸手：「阿姨帮妳别上去吧。」
妈妈温柔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浏海，将发夹安置好，苏夕宇规规矩矩道谢后，转身匆匆上台。
司仪念出了她的名字，苏夕宇。
洛宇征抬起头。
「……苏夕宇。」完全无意识地，他轻轻覆述了一遍这个名字。
女孩独自在台上，和校长与市长并肩而立，夏末柔黄的阳光穿透空气微尘，落在她嘴角的弧度上。
那种明艳开朗的笑在之后他看了很多次，但更久的以后，他才明白那抹笑里，没有一丝快乐的成分。
那场颁奖典礼是他和妈妈最后一次可以自在地在公开场合共处，回家当晚，他的父母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他从小就很清楚爸妈感情不和，吵架的理由五花八门，对几乎所有事情的价值观都不尽相同。而这次的导火线，是妈妈因为受不了僵硬的婆媳关系与妯娌间的攀比，拒绝出席例行的家族聚会。
『妳知道妳这样让我很没面子吗？不过就是个聚会而已，妳为什么连这个都做不到？』
『我是你的娃娃吗？我为什么要按照你希望的方式生活？』
洛宇征悄悄站在门外，屏息倾听，漆黑的双眸敛在阴影里，背着走廊的光，沉默地听着那一句句争吵割在心上。
『如果终究没有共识，那就离婚吧。』
『离婚是妳說离就离的吗？当初为了钱才嫁进来，现在想走也是因为有赡养费吧？』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孩子我要带走，再这样下去，宇征只会变得跟你越来越像。』
『洛宇征是我儿子，妳想都不用想。连妳也不准走！』
争吵声越来越激烈。
洛宇征几次想要走进去打断这场争执，但又惶然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劝架吗？可是这分明已经不是停止争吵这么简单可以解决的。
劝他们离婚吗？可是面对都希望自己留在身边的双亲，他要用什么角度，来告诉父母他不想要面对这样的抉择？
脚步声忽然朝着门边过来，洛宇征一惊，连忙悄无声息躲回楼上的房中。
夜深人静中，他听见脚步声徐徐上楼，停在自己房门口。
可是终究没有开门。
洛宇征站在门前，良久，才听见一门之隔，女子幽微而无奈的声音：「我会回来带你走的，宇征。」
少年伸手向门把，却无论如何都没有转开的勇气，只能听着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走远。
那是他最后一次在这个家里听见妈妈的声音，隔天一早，人们便发现洛家的夫人不告而别，除了和洛宇征的合照、卡片等物品之外，什么名贵财物都没有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