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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华贵明亮，摆着长桌宴席，中间主位坐的，应该就是林四果，华音是第一次亲眼见他，只见其个子矮小，皮肤黝黑，是岭南人的长相，不过上了年纪，脸庞发福，须发花白，看上去还有几分慈眉善目。
然后，她余光扫过，却突然吸一口凉气。
大厅中央，一直有一位舞娘在献舞助兴，细认一下，十分面熟。
可不就是柳兰么？
再看林四果身后，更有几位姑娘弹琵琶，操月琴，为宴席装点音乐，正是珠兰、香兰、凤兰等几人。
看来林四果出手豪阔，把她们这群“金雀儿”连窝都端来了。
华音倒吸一口气，这些姑娘见过自己！
她赶紧低头，后退两步，尽量减低存在感。
再细看，好在最清楚底细的凝兰没有在里头，也不知是早前被别人挑走，还是有什么事错过了林四果的选拔。
其他姑娘不过一面之缘，此刻她又妆容浓艳，不似寻常，所以那些姑娘暂时完全没有认出她。
她心情有些复杂，凝兰是那群姑娘里最心善的，没出现在这里，她也不知该为她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时，女管家长声喊道：“有请各位贵宾入席——”
随着话音，两队丫鬟捧着漱盂、手巾等物，引领他们这些胡商进场，萧老爷在旁，挨个介绍：
“这是马尔勃古。”
“这是吉里普。”
“这是幺葛罗。”
……
待到萧照夜时，堂上的林四果一眯细眼，笑道：“这位小客商倒是生的俊俏。”
华音心骤然提了一下，怕他疑虑多问。
好在，萧照夜瞬时行个躬身礼，笑着大声说了一串胡语，叽里咕噜的。
林四果听不懂胡语，但在座胡人纷纷大笑拍手。
萧老爷起身翻译道：“段部公子说呢，多谢今儿林老爷把大家请到一起，今后与林老爷的情谊，像乌伦河的河水一样绵长不绝，互相交易发财，财运像草原里大叶草一样生长不尽。”
林四果富态面孔一下也挤起愉快的皱纹，连称：“说得好，说得好！大家都是一起发财的兄弟。”
于是各个入席坐了，华音依着新晋的假夫君，敬陪末位。
“此次圣恩浩荡，重开边市，实乃利国富民之举，” 林四果进入正题，话锋一转，“只是，边市么，也要服从管理，若是一窝蜂似的都去摆摊，岂不乱套？”
萧老爷顺着话，干笑道：“自然自然，都知道边市利润丰厚，名额人人想要，尤其是最好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得亏是咱们熟悉林老爷，谁不知道林老爷手眼通天，有多少好摊子，也是紧着林老爷先挑。”
林四果笑道：“萧老爷这是哪里话，捧杀小老儿。我手上虽然有几个名额，但也不是人人可去的，若把上好的摊子，给了不值当的人，那就惹人笑话了。”
萧老爷再笑，拍着身边一个胡人的肩膀：“马尔勃古，你告诉林老爷，你值不值当？”
那被称为马尔勃古的胡人站起身，身材高大，瞳仁浅色，向林四果一抱手，用十分生硬的汉话道：“我家，养马的呢！林老爷，十匹好马，两成利！”
萧老爷在旁帮他顺了顺：“他是说呀，他家在草原世代养马，如果林老爷在边市上给他位置，他送林老爷十匹好马，并把买卖所得的两成利润都分给林老爷。”
林四果一脸堆笑：“哎哟哟，都说咱们关外民风豪爽，慷慨疏财，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小老儿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华音在后头，大概听明白了。
没想到，这林四果不是一个单纯的水果商人，竟然有这样大的能量。
连胡人的摊位都能影响，更不消说汉人的。
朝廷要开边市，可能初衷之一确实是使边境人民多一条生计，更加富裕。却可怜那些真正的贩夫走卒，连消息都还没听说，蛋糕早被人分得盘子都不剩了。
几个胡商受了鼓舞，轮番表态，吉里普是毛皮商人，分润之外，允诺给林四果三十张狼皮，二十张獭子皮，一张品相顶好的虎皮，还有最了不得的一件，用狐狸腋下的白毛集成的一领白狐裘，现场就交了货。那张斑纹纵横的虎皮栩栩有生气，狐裘更是又轻又软，洁白不沾半点瑕疵，林四果忍不住上手去抚，手指一下陷入蓬松富有光泽的皮毛，连称：“果然是好！”
幺葛罗举起一手：“看我的！” 说着，将手指衔在口中，一声唿哨。
只见呼啦啦地，竟从窗外飞进来一只苍鹰，栗色的长翼掠起劲风，惹得舞娘们一片尖叫。苍鹰落于幺葛罗手上，明黄色的眼珠左顾右盼，尖锐的嘴喙杀气腾腾。
幺葛罗得意道：“这是全部落最好的一只猎鹰，我将它献给林老爷。我手上，还有好多珍奇鸟兽，听说贵国的王孙公子，都喜欢这些！”
林四果笑得合不拢嘴，“正是正是，不知你可听说过，太子殿下曾有一只鹰，乃是用一百个美貌婢女换来。”
萧照夜心头一刺。太子大哥那只鹰，他是知道的，当时他才五六岁，虎头虎脑，问大哥道，用一百个婢女换一只鹰，值得吗？
当时大哥喝了点酒，看他年幼，说话也未经修饰。他说，曾有贵妃想吃岭南的荔枝，问罪数十驿丞，跑死数匹良马，才为她送到京城。你以为荔枝滋味真的那么美吗，不，最美的滋味是看有人因她问罪，有马为她跑死。
这句话，萧照夜当时似懂非懂，却一直印象深刻，记到了现在。
说实话，太子大哥是一个合适的储君吗？这种念头在他心头也闪现过。但立刻被压制回去。
别人可以这么想，他是不能的，想都不能想。
从小母亲就让他远离朝堂政治，教他圣贤经典，对外也刻意把他往闲散王爷的方向塑造。
他明白母亲的苦心。兄弟阋墙，必有争斗，前朝就是毁于一场“七王之乱”，引得胡马南下，生灵涂炭。母亲既是为了他人身安全考虑，也是顾虑大局，不愿历史重现。
这时，轮到了木里木错，他打开身上的包袱，介绍他的商品。
原本热烈的场子，却一下像被谁扔了一块冰，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