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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檐画角，直入云天。
露华音仰着头，极目去看那最高的塔尖，直到脖颈发酸，不肯放下。
她终于又回来了，燕州，她生长的地方。观音台，她幼年的憧憬。
“登上这座高台，你一切的问题，都会得到解答。” 她神色有些疲惫，却掩不住满脸喜气，向萧照夜道。
一路上，萧照夜其实一直想说，为什么一定要来观音台？我的问题，华音你不能调查清楚吗？我信任你，胜于信任那什么陌生的高台。可是，看见华音的欢欣鼓舞，他终归没有说出来。
于是他只是小心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华音指向高塔底下，大排长龙，“不然怎么会这么多人，日夜在此守候？”
“我看未必，” 萧照夜道，“比如说，我进去问，天上星星有多少颗？我能活多少寿数？那观音台主人怎么回答？”
华音一笑：“你这两个问题，别说观音台主，我都能答。”
“比如说，天上星星多少，我说十万万颗，你难道能数清楚，证明我说的不对？又比如说，寿数问题，我便回答，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你要多行善事，方可长寿，纵欲贪淫，半路夭亡，那你难道又能说我不对？”
“那要是有人成心抬杠呢？”萧照夜不甘心，再问，“比如说，我问现在我脑中想什么，无论她说什么，我岂非都可以否认？”
“我看你这才是抬杠，”华音白他一眼，但此时她心情大好，脚步轻快，还是耐心解释道，“这个问题，就得先从观音台的机制说起。”
“你要上观音台，首先呢，就得先交一份香积钱，要一百两雪花现银。有了这个，才能拿到号码牌，有资格在那里排队，”华音一指那边的队伍，道。
萧照夜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原来光站在那里就得交一百两，难怪整支队伍贵气逼人，哪怕排队的是丫鬟小厮，都浑身绫罗绸缎，体面非常。
华音继续道，“然后你上楼，在千眼观音门外，还得再候上一两个时辰。等轮到你了，你进去提问。”
“试问有多少人那么闲，花上百两银钱，排几个时辰的队，就为了刁难观音台主人？”
“再退一百步说，就算真有人如此无聊，像你说的，问一些‘我脑中在想什么’的问题。”
“可是面对这个提问的时候，观音台主人将会根据问题的难易程度，现场作价，这才是真正回答你问题的钱。”
“只要她想拒绝你的提问，只要为这个问题设一个极高的门槛，比如，一千万两，那你拿得起么？”
“你拿不出，就是你的问题，而非她的问题，自然，也不会影响观音台的声誉。”
萧照夜听这一番解释，才恍然大悟，点头道：“懂了。”
华音接着道：“因此，观音台虽然神异，却并不能当算命来用。来观音台询问的，多半都是已经有一些线索，或是跟现实有实际利益相关的问题。好比说，朝廷会不会开边市，在哪里开？再好比说，今年吏部尚书告老，谁将会是接班人？甚至好比，黄水瘟的成因到底是什么——我猜测，先前那道士，可能真来观音台问过。”
“这种问题上，观音台答得极准，” 华音看他一眼，“除此之外，每逢上元、中秋等几个特定节日，会向全城人免费放出一条消息，作为功德。十余年来，这条免费的消息从未失误。如此种种，才得有如今的口碑。”
萧照夜似乎被说服，不再质疑。
华音顿了顿，又安慰道，“咱们是正经来问事的，银子也备了不少。不必担心，‘千眼观音’必不亏待咱们。”
萧照夜点了点头：“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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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说等了多少时间，才得登堂入室，到了最高一层，这一层，也就是观音台主人“千眼观音”的住所。
楼内香风漫举，帷幔飘零，过耳之处，时时传来水晶风铃叮咚响动。
建筑的中部乃是一座螺旋形的通天梯，盘绕上来，华音俯身下瞰，刚才明明是从这里上来，现在看下去，却已经是深不见底，似乎也象征着人世间的道理，不管是寒窗苦读，十年发奋，还是披星戴月，贸易行商，终归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寻求这登天之梯。
前头只有两三个人，就能轮到她们了。华音体弱，实在疲累，顾不得形象地拿一块青毡，铺在地上，抱膝坐下。
“还好吗？” 萧照夜也贴心地蹲下来，从行囊里拿出几颗糖果，给她垫垫。
华音看着他，出于保密考虑，这一趟出来他还是“翠花”的装扮，穿红着绿，连那行囊包袱上都绣着兰花。
有些滑稽。
可这样滑稽的装扮，大约以后见不到了。
他想要的答案近在咫尺，如果给他知道了是谁害他，肯定就该离开了，不然，还有什么理由留在此地呢。
她从他手中把糖果接过来，含在口中。
甜，可又不知为什么，有些发涩……
萧照夜大概也是意识到这略微伤感的情绪，故意扯开话题，低声道：“你还记不记得，船宴那天被救起来，咱们交代蒙彻的事？”
华音点头：“当然记得，咱们拜托他去侦查探看，那些胡商送的礼，是不是都转送给了韩保。”
“前日喝完酒，我问他了。答案果然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
萧照夜左右四顾，以确定没人听见的声音开口：“他说，韩保帐下，确实添了数匹良马，还跟他们炫耀过新得的一张虎皮，毛色金亮，十分气派。”
华音也紧张起来：“对，那天咱们亲见，有个毛皮商人送给林四果一张虎皮。看来林四果果然是白手套，上头连通韩保，下头连通那些胡商。”
萧照夜点头：“是。可有个问题。”
“什么？”
“比这张虎皮更贵重的，有一条白狐裘，还有一只品相极好的苍鹰，韩保既然炫耀，为什么不拿它们？”
华音语塞。是啊，都拿出来吹牛了，没道理拿个次品，不拿更好的。
就在这时，前面一个人问事完毕，不住鞠躬地退出来了。
“千眼观音”的房门短暂地打开，几个丫鬟排成行列，恭敬送客，她们的纤纤玉手几乎同时推开重重帘幕。
在那一瞬间，华音整个人突然一激灵，一把抓住萧照夜手腕。
萧照夜顺着她目光往里看，也惊住了。
从他们这个角度，浮光掠影之下，刚好可以看见房间中主座之人的膝盖以下。
那主座之人似乎是个女性，穿着庙里观音造像上常见的、皱褶重重垂坠的裳裙，璎珞锦带缀于其上。
而最重要的，是她坐在高处，散漫逶迤在她身侧的，正是一领绝世华贵的白狐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