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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观音台主相信，自家的信息来源，是不会错的。
毕竟，这是太子找人细致观察了皇后宫中各种装饰，给她传来的消息。
皇后性情低调，气质如兰，并不偏爱凤凰、牡丹、蝙蝠百福这等富贵吉祥的图案，整个凤仪宫，种的都是淡雅的兰花。
她宫中瓷器摆件亦如此，偏爱典雅庄重的官窑汝窑，而非式样新巧的哥窑定窑。
不仅观音台主有这个信心，底下人群在看见“清水居”答出《骏马图》时，也一片哗然。
那是当朝皇后，又不是封疆大吏，武勋将军，怎么可能喜欢骏马图？
林掌柜撇撇嘴，觉得这答案十分离谱。
底下原本支持“清水小姑”的百姓也不言声了，个个垂头丧气：不会这就要输了吧。
一片喧腾中，华音却面色平静，无悲无喜。
萧照夜告诉过她，母亲珍藏着一份奔马图。但是，她也并不仅仅是轻信他的一面之词。
她明白，那个女人，不止是崔家的女儿，也是萧照夜的娘亲，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面对不同的人，她定会有不同面向，可每个面向，也都是她。
即使萧照夜是她亲生儿子，他说的，亦不一定就是对的。
但是，为何她又选择了他的说法呢？
因为她同时也打听过皇后宫中陈设，知道观音台的答案，一定是兰花图。
那观音台答兰花，她也答兰花，就算都对了，又有什么意义？
说不定，还有人说她拾人牙慧，抄袭观音台的答案呢。
反之，只有赌一把，万一皇后当真选了《骏马图》，冲击力才够强大，能让人印象深刻，口耳相传，达到把观音台拉下神坛的目的。
还是温慈出面，双手往下压了压，温声道：“今日只做预测，绣品大会就在正月，到时谁对谁错，自有分晓。诸君静候就是了。”
众人这才平息，让流程往下进行。
司仪唱道：“第二题，提问者，五坊十二户，民女蒋氏。问题为：夫君能否平安归来？”
下头骑马的军士照例去人群中宣读这个问题，保证让所有人都听见。
这时，民众中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不时传到观礼台上。一个传令兵上来，向温慈道：“那蒋氏说，她自幼崇拜观音台，想登上城楼，亲耳听‘千眼观音’给她答案。”
这话说的，有点没把露华音放在眼里。不过华音并未在意，观音台根基深厚，现在的她本来就是以挑战者身份前来。
让普通百姓登上城楼没有先例，温慈那边用眼神询问“千眼观音”，后者微微点了下头。
然后温慈才笑道：“既然有缘抽中她的题，让她上来吧。”
底下百姓让出一条道，由官兵护送蒋氏上楼。人群中不时有人赞叹，“温大人仁义！”“观音台果然慈悲……”
说话间，蒋氏被扶着登上城楼，华音趁机看去。
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子，身材瘦弱，更显得肚子突出，应该有六七个月孕相，白白净净，眼眶发红，看来在家时常以泪洗面。然而如此如此憔悴的面相，却穿了一身新衣，新衣月白，一尘不染，甚至还有两根装饰的飘带，看起来有些不合身份的突兀。
华音心头微沉了一下。
蒋氏目光有些呆呆的，见了华音，拜了一拜。
华音借机道：“蒋嫂子，既然你真人来了，我便问你一问。最近，关于你丈夫，你可有什么线索、预兆想说给我听？”
蒋氏摇头：“无书无信。没处打听。”
顿了一下，她突然抬头：“但我昨夜做了一梦，算吗？”
华音道：“说来听听。”
蒋氏于是道：“我梦见，家里梁柱倒塌，一下戳破青天。”
华音上半张脸被面具盖住，但尽力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给她。
“蒋嫂子，您这梦，是吉兆。看您斯文，可识的字？”
蒋氏点头：“粗认得几个。”
华音拿手比划：“那，‘天’字你一定认得吧？你看，‘天’字上头被戳破出头，可不就是丈夫的‘夫’？从此梦看，你家相公可得归来。”
听了此言，妇人一直灰白愁苦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点笑容，好像冻土中破发的细芽。
“真的吗？真的吗？” 她喃喃着，似乎并不是提问，而是自言自语。
但是司仪提醒，既然上台，她不能光听一面之言，需要观音台也发表意见。
蒋氏转过去，拜倒在“千眼观音”的金车之下，长跪不起。
先前就说了，她是观音台的忠实信徒。尽管从来没有足够的银钱上去提问，但平时今儿三钱明儿五钱的香积供奉，是一直没少的。
“千眼观音”端坐于金车之上，摩挲双手，片刻，才道：“我的看法，与那清水居不同。”
蒋氏骤然抬起头来，惊恐地盯着上座，刚刚有一点血色的脸上，瞬间又退回苍白。
但观音台主冷峻的声音还是响起来：“人尽皆知，丈夫是一家的顶梁柱，你梦见梁倒屋塌，如何会是吉兆？”
“只怕，你丈夫凶多吉少，回不来了。你早些准备后事吧。”
此言一出，不止台上的民女蒋氏，连附近的官兵都静默了一秒，台下的民众离得近的听见了，脸上露出悲哀的神色。
毕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在一个如此喜庆的日子，这个可怜的孕妇，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观音台发话，人们相信，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连“千眼观音”自己，也觉得是不是表现得太冷漠了，想开口，安慰找补两句。
可是她看见，蒋氏站了起身，脸上却没有想象中的崩溃神情，甚至显得十分平静。
她抬头望天，在那一刻，平静的神色突然又被打破，声嘶力竭地嘶吼了一句：“我一生积德行善，吃斋念佛，老天爷，你为何如此对我？！！”
说时迟，那时快，喊出这句，她扑向城墙，从那箭垛之间的缝隙，一跃而下。
白衣上的两条飘带，在身后翻飞如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