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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救赎从何处开始【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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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的男子带着“传道”的热情——严肃很理解这种热情,在他的家乡以及在他所在的城市,这些人“纠缠式”地、勤奋地向人传道。还记得他的一个几岁的侄子,在争辩中屡屡落败,但是仍然缠着他,最后一次,他哭着向严肃说:

“叔叔,我知道我的文化水平比不上你,也辩不过你。但是神确实爱你啊。”

严肃带着理性上占据“压倒性优势”的优越感,叹了口气,说:

“你既然都哭着求我,那我要仔细考虑考虑,那我就相信了他吧。”

从这个男人身上读到的这种熟悉的热情,让严肃天然地产生抗拒,连他自己的肩膀都“回避”式地闪到了一边。

“你是新来的教友吧?你老家哪里的?在哪里高就?”

严肃掩饰了自己瞬间产生的一种被“抓现行”的局促感,不假思索地说道:

“是的,我也是教友。我老家是xx省的,目前在做一个会计。”

他前面说的“教友”两个字,似乎瞬间触发了他由于撒谎而产生的内疚和内疚掩饰机制,以至于他后半句话没说完,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耸动了一下。

“您是刚来到哈尔滨吧?”

严肃尴尬地下意识地偷看了一下自己一副风尘仆仆的形象。他到现在连脸都没有赶上洗。

“啊啊,对对。刚来哈尔滨。我想找一份英文报纸看看。”

严肃感觉没有什么话头可说,连自己上哈尔滨的目的都透露给了这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您懂英文啊?”

他一边伸出右手,用力地握住严肃仓促伸出的右手。

“小弟叫蒋之栋,留美建筑学博士,目前在一家建筑公司当差。nice to meet you!”

严肃感觉到在海上漂浮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救生圈一样。

“我也懂一点英语哈。水平还行。”

他也似乎看到了一点求一份更体面的职务的希望。

他跟英语的纠缠和情缘,从大学中午下课后只身一人在图书馆看《中国日报》开始。

“那太巧了!我们正准备在道外建一家银行——哈尔滨道外汇丰银行,需要懂英语的人担任工人的主管。”

严肃的眼睛里突然放光,他的声音里面又带着一丝丝的不相信。

“我行啊!我能干这个工作!”他很害怕他突然改变主意。

“行行行!不过工期只有半年,半年之后,工期就结束了。”

“没关系,没关系。”严肃说道。

蒋之栋带着他吃了一顿地道的东北铁锅炖大鹅。天还是极冷,他们从教堂外面走到这个道里区少有的中国饭店,就像是从冰箱里一个地方走到冰箱里另一个地方。

这顿饭吃的真香,不仅是因为他旅途颠簸导致他疲乏和饥饿,也是因为这是他很长时间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林语堂说过,有的人吃一顿好饭,连世界观都能改变。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值得我们奔赴的东西。严肃很长时间不能忘掉这一段饭。严肃那天的下午和晚上,肠胃都觉得舒适。原来吃一顿好饭,不仅仅是牙齿生香、味蕾大开,连肠胃都感谢你。严肃觉得不能让自己的肠胃肚腑交给别人来随意安排了,特别是某些可以“勾芡”一切的外卖。从那天开始,他准备学习自己做饭。

而严肃在大车店吃的东西,不外乎是酸菜粉丝萝卜白菜——尤其是白菜——严肃在南方的时候,只听说过青菜,不知道白菜这个食材能被东北厨子用的那么广泛、也这么经常地霸占着他们的饭桌。

就这样,一个偶然的巧合,让严肃在城里得到了第一份“白领”工作,得到了比较丰厚的薪金,让他置备了一架相机、几身漂亮的西服,当然还有大量的他用于打发时光的中文书。

严肃觉得上帝给他的幸福,不像“哗哗哗”从水龙头里肆意流淌的自来水,而是像一点一点挤出来的蜂蜜。一切直接让一个人达到脑兴奋状态的,让一个人的多巴胺加速刺激的,严肃都看作是难以持续久的;而一个人连续几小时勤奋学习、跑几公里路的效果,是促进灵魂的淬沥,达到一个“稳稳”的个人存在感和幸福感,而这是内啡肽的释放。两者截然不同。根据一个成功人士所说,他要是一天不看一些书,都会感到内心空荡荡、世界正在与他疏离而他要发疯的节奏。

严肃又一次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到衙门。结果是案子仍然没有立上。县令需要打点,连衙役都需要打点,这称之为“门敬”——就是做看“门”狗的,也有一份。

虽说严肃是帮别人办事,无法真正设身处地地体会到当事人的焦虑心情,但是,他仍然忍无可忍,因为这种拒绝也是对他的尊严的赤裸裸的侵犯。

严肃为了写诉状,请教了不少在瑷珲城担任诉师的人。就连自称必须是”小的“且必须空两个字空间,以小一等的字体书写在空白处右边,诉状要情词恳切、花样奉承官府明察秋毫的细节,都被他弄得一清二楚。在清朝帮助老百姓打官司的人,通常是底层稍通书墨的普通人,往往一篇诉状,八股文的”制式“内容,被无限次数地流传、抄袭。比如,谈及团伙盗劫,就必定是“呼啸山林”,谈及欺诈盘剥,必定是“图诈捏控”,谈及敲诈勒索,必定是“挺凶勒诈”等等。往往能把事实捋清楚、言辞恰当的,并不在多数。

就因为这个原因,衙役根本不相信是严肃他自己亲自创作的,而是他花钱聘用别人或者干脆是抄袭别人的东西。

严肃无奈地折转回大车店。不相信别人,有的是出于适当的信息分析和事实考量,有的则完全是这些人的歧见和缺乏认真考证的态度。

这篇诉状全文如下:

“具告状人李玉红,系本邑人,住江东李家庄,年二十五岁。

呈为与小的之夫赵仁贵无律法特定之情由休妻,且霸取本人出嫁之嫁奁,并诬告小的贪占其珠宝之情事。小的家中之两匹马,赵仁贵亦意欲强取,声称小的两匹马无用,迟早再嫁他人,云云。

小的婚嫁之后夫唱妇随,孝顺公婆,人前贤惠,也并未曾罹患有任何恶疾。小的忠于事,诚于己,未尝指摘、欺辱赵家之任何家人。

然赵仁贵于婚姻中日久,心生旁骛,时常詈骂苛责于小的,并诬称小的保管之赵家珠宝,有私吞自取之意。

小的料贵县明镜高悬,查本人并无私吞自取之心,乃遵赵仁贵之嘱咐,将本人嫁奁与其珠宝统存一处保管尔。赵仁贵之诬告必不能入贵县之听也。

且鉴于赵仁贵乃经商之人,在姚家窝棚打杂,己家并无使用牛或马做耕田之用。以民间习俗马之常用于耕田地之用可鉴,凡物有利一方日常生计者,律法应准之,以示对良俗之敬意。惟此,小的再嫁或不再嫁,再嫁可由新夫驱用,不再嫁可由小的本家父母驱用。

以上,呈请贵县判明小的与赵仁贵之间婚约系依本人之告状而解约,赵仁贵并无任何“出妻”之事由,以挽存小的声誉。另请贵县判令赵仁贵返还本人之嫁奁,并判令两匹马归小的所用。“

清末的司法制度是允许在某些民事诉讼中(比如离婚财产分配案),审判者不按照清朝律例,而是按照“常理”和“社会习俗”来判决的。对于法无规定的某些细微方面,严肃紧紧抓住了这些微末的细节,以建议法官对财产按照“有利于一方生活之便利”的原则——其实也是生活常理——来判决。提及严肃在财产分割案件方面的经验,严肃想起民庭的各位同事把最高院对离婚、财产分配、婚姻法中的各项规定,通通打印出来,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也在他们的脑海中烙上了深深的印记。一个开明社会的婚姻法原则,被他这样利索地应用到了一个清末的离婚案件,严肃感到开心和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