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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中秋家宴，留在家中的自然都是要紧的，几家说来是旁支，也不能算是完全是旁支讲来，原来也跟太爷是一母同胞的。说起来也无非是太爷曾经的兄弟姐妹们，无非是因为分了家太爷这头当了主织，自然那头就当了旁支，又何况姐妹们自分家之后，自然还是去了夫家住着，于是来往的就少了几分。这些年自然也不免得有来往，无非也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平常大多都不在北平城，于是来的自然也就少一些，这次来可谓算是不容易的。
太夫人原来跟那时候的二房来往的是极近的，原本就跟太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太夫人跟二房的老太太当时在闺中的时候又算得上是朋友，无非是二房太太先嫁过来这边当了正头太太，太夫人因着上头远房表姐的缘故，总归还没能嫁过来的。可惜那远房表姐命短，嫁过来生下两个孩子之后便不幸夭折，说起来太夫人跟太爷的年龄倒是差的些，只不过求婚的帖子已经送过去，那时候原本太太家里头也是极其同意的，说起来都是同宗，于是就将老太太嫁了过来，又做了续弦。
说起来二房老太太在家中见到的时候，倒是还觉得颇为高兴，那时候两人拉着手，总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本就是清净些的，二房的太爷在前两年的时候早已经去了，那时候家里也派人送了礼，如今二房太太家中已经是大儿子当家，老太太现在倒是真正的当了太夫人了，又没有个丈夫管着，平日里与儿媳们说说话，或是与孙子孙女们闲谈几句，又或者瞧瞧底下的重孙重孙女们，倒也觉得日子过的好。前两年的时候举家搬迁去了上海，不曾想二老太爷便是那时候搬过去，没一两年就病故了，上海那头自然也派了人照看了，说起来也算不得是什么天大的丧事。
如今的时局，年纪大些的人去世，原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
二老太太这两天自然是住在老太太房里的。说起来也不是为着个别的，左右两个人关系都是亲近的，周玉仪虽然心里也知道，早早的过来知会了一声，老太太自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欢天喜地的让人把外间的屋子收出来，两个人倒是如此就同吃同住了。
讲起来还是妯娌的时候，对于这些事情自然是要避讳这些家里头规矩大，这些事情是不能由着乱来的。不过两人如今用中国话来说也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终于是家里头再没人管着，自然想住哪里便住在哪里，与自己年轻时的好姐妹叙叙旧，自然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一个两个毕恭毕敬在旁边等着，说起来都叹一句长寿。
此刻二老太太坐在桌边，太夫人旁边站着纪幼蓁，她早被外祖母叮嘱过的，在这里自然是多听多看少说话的为好，唯一的要紧事情便是讨了老太太的欢心。除此之外，做重孙子重孙女的再没有其他要紧事了。另外又说家里头这么多人，唯独这一个能到这边来伺候，到时候若是养在老太太屋子里头，说起来也算是一件好事，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纪幼蓁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点头只说外祖母放心，便仍然回来这头。
老太太手里头端着刚刚送过来的桂花牛乳茶，招招手，让春花给对面的二老太太也上了一杯，二老太太将那桂花牛乳茶端起来，用勺子略微搅了两下，满意的点头称赞。
“到底是这头的滋味，原先大家都在宅子里头住着的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后来分了家没多久呀，我们那头那个老头子就硬说着去了上海了，说起来在上海发展的倒也不错，如今举家都在上海，你瞧我那大儿子不是还在上海那头吗？这回啊，只有我二儿子跟着回来了。说起来也是上海那头离不得人的。不过上海那边许多东西还真跟咱们这头不一样，一堆新式的玩意儿，我也用不大习惯的，说来住了许多年，却总怀念着这头。”
老太太点点头，一边搅着碗里头的桂花牛乳茶，一边说着说着又笑了。“可不是吗？咱们这些个老东西总还是恋家的，哪有白白的抛了自己的故土。不要到去别的地方发展的道理呢。想起来从前咱们两个也算是一条巷子里头长大的，两家挨得也近，那时候你出嫁，我还不知道多么伤心呢。”
二老太太摆了摆手，连连笑道：“哎呦，快别提这些个，那时候你还问我能不能常来这头看看我呢？那时候我还摸不准，直到后来大嫂病故，那时候大哥倒也当真是心里头难受，只不过没过多久就说要给大哥取续弦，我原想着这续弦是哪家姑娘，又听说是大嫂的远房表妹，我还想着大嫂的远房表妹，我隔壁不就有一位吗？想来也正好是到了时候了，不曾想过两年果真是将你抬进了这家里头呢。”
“要不然话是如此说的呢，想来也都是缘分，本来想着你那次一出嫁，咱们两个这辈子再不能有相见的时候，往后想相见呀，我得巴巴的登了这边的门。可是谁不知道这边的门挺难登的，那时候我父亲还告诉我你嫁的好，让我往后学，你不曾想，又过两年我倒是也到这家里头了，说来呀，是你比我大，如今竟是我成了你大嫂了。”老太太说到这里，便忍不住的笑，两个老人家一时片刻望着对方，心中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说来说去也只好化作笑颜。
人人都讲这两位嫁的都是极好的，入了这样的高门显贵，人家都说女子出嫁就是第二次投胎，想来这两位也算是投胎中的高手。只是这家里的日子又何曾有过一日好过的呢？在这家里头规矩大，事情又多，处处人多眼杂，隔墙有耳是常有的事情。为着这些在自己房中说话，都不曾敢大几声，纵然有自己亲近的人，可是总也怕何时何地就被别人暗摆了一道去。
熬着熬着熬到家里人的死讯，熬到自己一天天的也上了年纪，熬到子女也有了子女子，女的子女又有了子女，终于熬来熬去，熬到春秋无情的尽头，将自己曾经要共度一生的人熬走，又将自己独自熬成了家里头的老祖宗。
熬来熬去的，被别人说一句长寿，然后终于能够在晚年里头有过几分安稳，能够瞧着底下的人日日来给自己请安，能在这家中有几分自由，算来也说得上是个随心所欲。只不过这种安稳的日子到底是少数，前些年的日子才算得上是真的，人的一辈子究竟又能有多少晚年，人的一辈子又需要熬走多少人。
若是非要细想这些，只怕是老泪纵横，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桌子上，将那红木的家具都生了霉斑，都不算完，于是也不好再去回忆过往，只好瞧着眼前的安乐光景，再说一句算来也是命好。可是究竟是不是命好，自己又觉不觉得命好，到底是外人说的还是自己说的，这就犹未可知的事情。于是下意识的规避开那些痛苦的话题，瞧着对方的时候，只有满眼笑意。
望向对方，就想起自己曾经的少女时代。在别人看来，自己也算是家中千娇万宠长大的金贵小姐，在别人看来自己自然也算得上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可是从小被母亲教导往后该如何做？一个妻子往后该如何做？一个主母往后应该如何用自己成为家族振兴的又一个助力？往后又该如何为这个家里头做些什么？
等到再大些了，被母亲开始教导如何处理妻妾之间的关系，被母亲教导如何要去教养自己的孩子，如何平衡婆媳关系，又如何在这大宅院中生存下去。从小看着母亲跟姨娘彼此斗法，看着母亲执掌钟馗，看着母亲在这家中一日日的熬在外头，端着体面主母的架子背地里头却常常是彻夜难眠。
几乎从出生开始就看到了自己既定的命运。自己的命运跟母亲不会有几分差别的。哪怕后来制度改变了，时代变了，可是女人的命运还是没有改变，尤其是像这种豪门望族。仍然是守着母亲走过的路，想着要成为跟母亲不一样的人，可是到头来却发现母亲的法子才是最好的，于是守着母亲的老路，按着母亲教自己的方法照猫画虎的去管着家里的事情，到头来倒也能被称一句贤德。
如此种种说，来自不必再提，若是非要多说，只怕那眼泪是怎么也流不尽的，于是索性规避了，不提享受着众人的拥簇，瞧着众人对自己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众人的讨好，说起来这也算是自己前些年人生为自己攒下的福报。还能再说什什么呢？又还该说什么呢？
有时候许多事情若是能够自己与自己和解，哪怕是自我蒙蔽也罢，总归比清醒要活的好的多。
年轻人们大多悟不通这个道理，可是老人们过了这么久的日子，又何尝有悟不通这个道理的呢？既然都在心里头想的明明白白，于是索性不管其他，只想着好好享受自己这晚年的人生。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两人看着对方，自然心中是万千愁绪，只是万千愁绪都被演了下去，瞧瞧自己身边花团锦簇的一众鲜艳女性们，心情倒也好上几分。
“哎呦，你旁边这姑娘瞧着当真是极好的，是蓁儿吧？说起来，我也许多年没见了。快到二奶奶这来。”二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纪幼蓁招招手，纪幼蓁停了手里头的动作，让丫头拿来手帕子，将手指轻轻的擦拭了，而后望了一眼，太夫人瞧见太夫人含着笑点点头，于是略微两只手提着裙摆走到二老太太跟前。
二老太太伸出一只手去握住纪幼蓁的，又叫人搬了个凳子来在旁边。“你瞧瞧你，人家才多大，好端端的让人家在你后头站着做什么，说起来这个是你家里头的孩子，你若是真这样子对待的，倒不如啊，当真把孩子给了我，我从小瞧着这孩子就极好，若是给了我的，我自然到时候天天在身边带着呢。”
纪幼蓁低头不语，只说一句二太奶奶谬赞。老夫人自然是掩不住的笑意，笑了几声之后与旁边的春花说话。
她伸出一只手去指着坐在对面的二老太太，连连摇头，说道：“说起来，这人年岁可比我大着呢，当初出嫁的时候我还小，原本还想着往后没准还能再见到，不曾想这人一走就是好多年，总不找我。除了家里头有宴会的时候，其他时候总也见不着这人。如今来了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倒是指责我，这好歹是我自家的孩子，我哪有不心疼的，我若是不心疼，何苦独独留了在这儿，难不成就为了给我自己添几分麻烦的吗？说来呀，跟她说话，我总是讨不到好。”
春花闻言也跟着笑，两只手附上老太太的肩膀，为老太太揉肩，一边笑，一边又不忘转过头去跟二老太太说话。
“二老太太，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呢？当真要冤死我们家老太太了。我们家老太太哪有不喜欢二孙小姐的道理呢？若是不喜欢，何苦独独留了在身边？大孙少爷原本也要过来陪着的，被我们老太太一口回绝了，只说好端端的来这头做什么？平日里来看看，就算是彼此的心意。原本大太太二顾小姐三顾小姐和四太太都要过来的，也都被我们老太太给拒绝了，只说呀，独独要二孙小姐，这如此看来哪有亏待了二孙小姐的道理。”
二老太太倒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撇嘴，摇头说道：“你是你家老太太身边的，我不跟你说。你自然一心一意护着你家老太太，哪有朝着我的道理。”说完这话，又握紧了纪幼蓁的手，问，“蓁儿，这两个的话都不可信的，这两个是一伙的，你倒是自己说说，你在这头怎么样？要不要就跟着二太奶奶走了算了，到时候呀，日日把你在那家中养着，也带你见见上海那边的东西。”
“二太奶奶说笑了，太奶奶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哪有对我不好的道理呢？我在这头的日子日日都过的舒心的。”纪幼蓁并不把手抽出来，略微将指头弯了弯，更方便二老太太几分，低垂着眉眼，声音倒是轻轻细细的，“方才站着，不过是瞧着二太奶奶来了，正好太奶奶与二太奶奶都坐着，我一个小辈自然没有坐着的道理，于是才在一旁站了的。平日里头太奶奶对我是极好的。”
老太太听着这话，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又仰起头去看二老太太。“你瞧瞧我便说吧，平白无故的给我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我自家的孩子，我难不成有不心疼的道理吗？”
二老太太瞧着对方眼中的得意之色，心中也有几分发笑。两人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如同现在这般坐在一起说话了，自然又不愿意说起家中往事，说来说去都是些轻松愉悦的话题。
二老太太极其满意的瞧了纪幼蓁一眼又一眼，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仍然忍不住的赞叹。“要我说呀，你们家最好的几个便是二房的这几个了。你的二女儿虽说不是你亲生，可是对你啊也是十足的孝敬，当初还在阁中的时候，求取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人人都晓得呀，名门世家贵女典范。后来呀，她生的那个大女儿，也就是你的二孙女，也如同母亲一样，挑不出半点错误。如今又养一个女儿到珍珍，那和你两个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人怎么看怎么心里喜欢的慌呢？”
“哎呦，可不是嘛，若说我们家里头呀，最好的便是二房这几个。”老太太也跟着点头附和，“不怪你想把人带走，我这主母天天瞧着的，仍然还不是巴巴的想把人在我这边多养着吗？这丫头水灵灵的，如同外祖母母亲一个样呢。”
纪幼蓁自然被夸的有几分不好意思，脸上都多几分红晕，低下头只说谬赞。
于是两位太祖母便都笑出来，二老太太握着纪幼蓁的手，又向老太太大卫，如今孩子多大了？是不是眼瞅着过两年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不知道是不是有中意的人家？
纪幼蓁一个规格里的小姐自然听了这些，免不了要脸红，连手都忍不住的抽了抽，低声的叫了一声二太奶奶。
“罢了罢了，小姐家的脸皮薄。”二太夫人挥了挥手，“这些事儿本也不该我们管，自然呢，有上头的父母在上头的外祖父外祖母帮着管，我们这些呀，现在人老了，将来是尊重说话呀，倒是不怎么管用的。”
老太太自然也认同这种话，点点头只说是这个道理，底下呀自然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许多事情自也不必她们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