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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嫣自然不知道对方心里头都想着什么，只将醒酒汤放在一边，又将手帕子拿过来，大概帮着姜阮涟擦了擦。
“说起来，家里的宴会从来也不算少，只不过这样大场面的宴会，这也是不多的，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什么时候又有这么大的排场。这可就有点为难了，我家姨娘往年的宴会，要不然是可以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要不然也就是站在大太太身后当个侍女一样的东西也就罢了，可偏偏如今要跟姨太太们同坐一桌，我家姨娘虽说嫁进来要比几位姨太太还早，我是从来也不过问姥爷的事情，对于姨太太们自然也是不大融入的进去的。”
“这我知道。”纪罗绮点了点头，眼神仍然望着那头，“要不然我又何必嘱咐陈姨娘好好看着你家姨太太。可是偏偏谁又想得到，你家姨太太呀，是个半点不学的，陈姨娘那两下子你太太当真是没看懂一分一毫。”纪罗绮说到这里的时候，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是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家姨太太诚实，还是该说你家姨太太实在是个死心眼儿的，有些笨了。”
“你才有些笨。”姜阮涟并未完全睡过去，此刻耳边隐隐约约的听到声音，懒懒的掀开眼皮子，也不管旁边到底是谁，一双眼睛飘过去，带着些嘟囔说道。
纪罗绮被那突然撇过来的一眼，愣了一下神，而后又急忙欲盖弥彰的摸了摸鼻子，笑着道：“哟，这不是还没醉明白吗，还能听见我说笨呢？”
“哎呀，四小姐，您就别打去我家姨娘了，我家姨娘到底醉没醉，您心里不清楚吗瞧瞧这样子话都说不明白”只要一边把醒酒汤端过来，一边扭头看了一眼纪罗绮。
纪罗绮便不说话了。缓了一下，站起身来。紫嫣原本以为对方在外头待够了就要走，却不曾想对方突然从对面坐到了身旁来，一把端过了她手里头的醒酒汤，挥挥手，让紫嫣出去候着。
“罢了，你出去候着吧，你家姨娘我来照顾，正好说起来了，还能说我在这头忙着照顾你家姨娘，一时片刻回不去了，一会儿若是有人来找我，你记得如此说。要不然就说我也喝多了，给你家姨娘在一处歇着。”纪罗绮说着也不管紫嫣点不点头，同不同意就自顾自的坐在一旁，将姜阮涟半揽到怀里头，一只手扶着对方的肩头，另一只手端起醒酒汤，舀起一勺子吹了吹，又用嘴唇碰了碰，确认没有，刚刚那么烫了，这才给人递到嘴边去。
紫嫣原本想要劝阻，可是眼瞧着这已经喂上了，也知道自己留下也没有什么用，于是只好点了点头，说四小姐说的是，而后转身出了门外头去。
等到紫嫣走了，纪罗绮瞧着怀里头的姜阮涟，仍然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怀里的温度如同火烧一般。往日里哪曾见过这样的温度？往日里大多对方身上都是凉的，如同一块美玉，虽说算不上有多么的冰冷，可是让人摸着只觉得细腻光滑。而此刻，哪怕隔着秋日里头的衣料，你仍然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所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意。
对方大概是真的醉透了。此刻被人揽在怀里，浑然不觉，甚至无知无觉的下意识，想要往凉快一些的地方滚，于是一只手抓住纪罗绮的衣襟，也不管自己究竟抓到的是哪块料子，就这样子扭了扭身体，这本身就是一张宽榻，这样子一扭，几乎是要整个把自己扭到对方身上去。
两个人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两个人更亲密的接触在这十年里头自然是有过的。可是那时更多是对于对方的爱意与意乱神迷，许多事情都不能够算作是在清醒情况下发生的。可是如今却决然不同。
纪罗绮感受着对方扑在自己身上的炽热的呼吸，也不愿意再去忍耐，伸手将对方又往自己怀里头揽了几分，而后瞧着对方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将醒酒汤索性放在一边，伸出手去，轻轻的在对方的后脑勺抚摸。
没有摸到什么乌亮的头发。摸到的只是今天早晨大房那头派人送去的发饰。
大概是玛瑙还是翡翠，摸不清楚。这两样东西的手感都是差不多的，家里头的玉石的手感总归也是差不多的，一块块都是上好的细嫩滑腻，说来说去又能有几分区别。
于是摸了两下便放弃了，只伸手在对方的脑后略微扶着。
姜阮涟还是没有说话。大概刚刚那一句话已然是万不得已的清醒，不知道又是为什么，突然醒过来了，如今怕是又昏过去。只是说昏过去，也是有些不恰当的。醉酒的人大多是昏睡，若说真的昏过去了也实在是有些夸张。
比如此刻，姜阮涟虽说瞧着意识不清，手里却下意识的紧紧抓着对方的衣领，那样灼热的呼吸打在对方的脖颈上，似乎是嫌抓着衣领不够舒服，又向上摸去，却只摸到了对方脖子上头层层叠叠戴着的项链。
大概是对这几条项链不满意，又或者是被项链割到了手，总之哼了一声之后扭了扭身子，将手又放下来，仍然抓在对方的衣服上头。只不过这一次也懒得再去抓对方的衣领，反而是抓住了对方的袖口。
纪罗绮瞧着对方这副样子，当真是哭笑不得。这样的画面实在是太过于少见。
姜阮涟在家里头的时候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哪怕是跟自己独处的时候能任性几分，可是那一点任性也都是微不足道的，不过是比在旁人面前放松了几分，若是非要说任性，只怕也还是不够。哪能像此刻一样呢？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衣领，另一只手就这样子乖顺的放在她的衣服上头，那衣服的料子当真是极好的，只是衣服上头又难免带了其他配饰，手放在配饰上头，或许是嫌这配饰硌的慌，有些不大满意的伸出手去，在那配饰上头扯了两下。
眼瞅着扯不下来，又发了脾气，不大高兴的哼了一声，将自己往纪罗绮怀里头又滚了几下。
纪罗绮不知究竟该说什么。一只手轻轻的靠在对方的后背上，另一只手揽了对方的腿，将对方完全横抱在自己怀里头。末了又空出手来，轻轻的扶住对方的头，将对方往里头抱了抱。
姜阮涟这才算是安静下来。纪罗绮伸出手去拿桌上的醒酒汤，将醒酒汤放在嘴边略吹了吹，又用嘴唇碰了碰，确认不烫了，这才递到对方嘴边。
跟醉鬼是讲不清道理的，除了好声好气的哄之外，没有其他的方法。
“你且先别睡，现在睡了要头疼的，晚上还有晚宴，不得不去的，先醒醒将醒酒汤喝了再睡。”
姜阮涟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懂这句话，总归也算是乖顺的，伸出一只手去抓住对方的袖口，将头略微往上抬了几分，任由着醒酒汤划进自己的喉咙里。只是第二口就不愿意再喝，好说歹说，终于喂下去小半碗，纪罗绮也不愿意再逼着人喝醒酒汤，瞧这人实在是不愿意喝，索性也就将碗放在了一旁。
姜阮涟喝了醒酒汤之后，似乎睡得更熟了，也不管现在究竟是在哪，是在谁的怀里，总归只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较为熟悉的香气，究竟是谁却想不起来了。只是在这家中熟悉的人本也没几个，于是索性又往对方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就这样子靠在对方怀里沉沉睡过去。
姜阮涟动的那两下惹得头上的珠钗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纪罗绮听着这阵响声，几乎是不敢回头。她想要低头去看看怀里人，又不敢低下头去，最后只好两只手抱着对方，眼睛却看着门外头。
她如何看呢？纵然心中千般想，万般念，可眼神却不敢有半分落到对方身上，尽敢用余光去看对方，却又不敢直勾勾的盯着对方。她多年来总是这样的。
无数次看向对方的时候，总觉得对方低眉顺眼，或是站在母亲身后，或是站在父亲身旁，若不然就只是在那里坐着，听着家里长辈说话，也不知究竟听懂几分，没听懂几分，总之那点头的样子是十足的乖顺。
她每每看到的时候总想笑，笑家里人实在是看错了，这哪里是个乖顺的，可是如今感受着怀里带着滚烫的温度，又不得不推翻自己之前的结论。哪里是不乖顺的？分明就像别家养的猫儿一样乖顺，被迫喝多了酒，于是小小的软软的缩成一团，就这样缩在自己怀里。
她在这一瞬间，几乎不知道自己的情感是什么。自己究竟是想叹气，还是想落泪，自己究竟是悲伤还是欣喜，自己究竟是应该欣慰对方在如此情况下，仍然想着依靠自己，还是应该痛恨自己，口口声声与对方说着，终究有一天自己会为对方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可是那个世姐现在都没有到来。
她实在不知道该想什么。
过了片刻，姜阮涟已然沉沉睡去，怎么说话都没有再有反应。纪罗绮略叹了一口气，尽管也觉得身上有些不大舒服，只是也仍然没有动的意思，直到紫嫣从外头推了门进来。
紫嫣推门进来的一刻便有些愣住了。自家的姨娘被四小姐抱在怀里，瞧这样子，一只手还抓着四小姐的衣袖，大概是已经睡得熟了，无论如何都叫不醒的。
纵然知道两人素来关系密切，只是看见这样的画面，仍然难免的心惊。紫嫣愣了片刻之后，立马回身关住了门，而后又将脸色恢复如常，带着笑意走过去，将醒酒汤端起来小声说话。
“四小姐，可是让姨娘把醒酒汤喝了。怎么只喝了半碗呢？这醒酒汤是刚刚从厨房那边端来的，原本想着是一碗都喝了的好，只是不曾想姨娘睡过去的时候太早了，原本指望着四小姐呢，不曾想四小姐也没能全喂下去。”
“你家姨娘素来是个酒量不好的，来家里这么多年也没练出来，今天你也是的，也不劝着你姨娘些。那些姨娘哪个是省油的灯？瞧见你姨娘来者不拒，还不得是一杯又一杯的往里头灌，这可不就成这样了吗？”纪罗绮一边伸出一只手去在姜阮涟后背上轻轻的拍着，以示安抚，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哎呦，我可是冤枉的，我哪里来得及劝连陈姨娘都没劝住我家姨娘？我正要劝呢，瞧见姨娘就已经把杯子端起来了，一杯接着一杯的拦都拦不住，这可不就是喝多了吗？偏偏别家的那些姨娘觉得有趣儿，一杯接一杯的往姨娘这送，姨娘素来不大懂这些条件，人家送过来了，便觉得不得不喝，于是啊，一杯杯喝下去。要不是有陈姨娘劝着，只怕姨娘现在还在桌子上头，早让那些姨娘喝趴下了。”
紫嫣一边说着，一边轻手轻脚的过来，伸出一只手去在姜阮涟额头上头摸了摸，而后松了一口气。“好在体温下去不少了，大概姨娘醉的不严重，睡一觉起来也就好了。只是这一觉，不知道要睡多久的，现在那头的饭还摆着呢，你只要用到中午才算完，唱戏的也一曲曲唱着四小姐，若不然就先回去我家，姨娘自然是没人找，可是四小姐不同，万一一会儿有人来找四小姐，四小姐在这头……”
紫嫣剩下的话自然没有说出来，纪罗绮心里却猜了个真切。纵然都是女子，可是这样的场面让人看见了，难免又不好解释，更何况母亲素来是不大喜欢自己跟姨娘往一块凑的，要是再让母亲瞧见了，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麻烦来。只是纪罗绮却仍然是摆了摆手，把自己怀里头的姜阮涟又往上抱了几分，瞧见对方略微不安的哼了一声，立马伸出手去，在对方的后背轻拍，以示安抚。
“无妨的，你瞧瞧你家姨娘现在这个样子，跟树袋熊一样挂在我身上，我怎么起来？我要是起来了，可不就得把你家姨娘弄醒，你家姨娘好不容易睡着了，便不用再折腾了。况且哪里就能有人找我了呢？”
紫嫣看了两眼，又说道：“可是抱姨娘抱久了，也难免四小姐身上有些累，不如小姐且先歇歇吧，那里头有床，我让姨娘上去躺着就是。”
纪罗绮仍然是摇了摇头，一边小声说话，一边轻轻的拍着姜阮涟的后背。下三白的眼睛此刻垂下来，倒不显得像平日里那些凶相，反而有几分柔情。
“你若是担心这个，那你可真是多虑了。我照顾你家姨娘就是。你家姨娘啊，真是我见过这家里头酒品最好的，你是没见家里其他人呢，喝醉了酒比你家姨娘不知道要吓人多少。你家姨娘好歹只是安静睡觉，不知道你先前可有见过大少奶奶喝多了酒，大少奶奶喝多了酒，与现在可是两个人呢，那样子要是你见了，只怕你要惊掉大牙的。”纪罗绮说到这里，就轻轻笑了一声。
“大少奶奶喝多了酒，这我倒是从来没见过的。”紫嫣果然被这句话转过了话头，好奇的凑上去问，“我从服饰上姨太太，我就没有见过大少奶奶喝酒了，我来这家里头的年岁也少，从来也没见过。大少奶奶以前还喝酒吗？如今大少奶奶不是大都以茶代酒了吗？”
“你那是不知道，大少奶奶的确自从生了筍儿开始啊，就不喝酒了，可是在那之前倒是也喝过酒的。那一次可是闹得有趣呢。我在大哥他们那头坐着，正巧大嫂兴致来了，几杯酒喝下去，不曾想酒力不好，喝到一半的时候，非说想家了，又说是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又说思念母亲父亲，或者是说家里头的陈设也不长这样，吵着闹着非要让大哥给她找家去。”
纪罗绮说到这里的时候就顿了顿。人人都说孙若梅嫁到这家里头来是好福气，人人也都说孙若梅在这家里头，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过一步的差池，可是刚嫁来的少女哪有不想家的，明明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就过来做了人妇，喝多了酒，偶尔想起了家里人，又不是什么大事。
紫嫣听到这话的时候，笑了一声，随即又皱起了眉。“然后呢？”
“然后……”纪罗绮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话题也不大适合说下去了，无奈的摆了摆手，看了一眼还躺在自己怀里的姜阮涟，“事情自然是传到母亲那儿去了，母亲虽说对这个儿媳妇满意，可是对儿媳妇酒后的表现却不大高兴，叫过去旁敲侧击的说了一番，弄得大嫂倒是不好意思，往后就再不饮酒了。”
紫嫣听到这里，便察觉到自己失言了，有些事情自己是不能去过多过问的，这家里头谁还没有个背后的事，主子们的事儿，下人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只笑着点了点头，权当刚刚的话未曾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