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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微目光平静:“妾并非奸恶之人,不过是有些异于常人的本事罢了。我要保全世子,亦是真心,世子会明白的。”
司马隽不与她分辨,道:“如此甚好。夫人一早起来便操劳不断,必是费力费心,还请回去歇息。”
说罢,他唤来内侍,吩咐送孙微回去。
孙微也不逗留,从容起身,行李告辞。
“那世子方才的言语,着实难听得很。”回到院子里,阿茹道,“他还不信任王妃。”
孙微道:“我与他才相识不过一日,何来信任?”
“可夫人方才可是许了诺的,岂不白说了?”
孙微望了望外头,西边,一片云遮在当空,背着夕阳,好似镶了层金边。
那却未必。
方才,司马隽在探她的虚实。
而她,则又想起了当年。
自己揣着小心,对他说自己喜欢他。
他从不在脸上流露出任何心迹,教人看不破,以至于自己会心中惴惴。
就算是对他了解如此,再来一世,她方才也仍有这惴惴之感。
与当年一样,自己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留在他的身边。
世道似乎总在轮回。
“但凡开了口,便没有白说的话。”她微笑,“来日方长,总有叫他信的时候。”
——
夜色降下。
马车离开王府,辚辚走在路上。
司马隽坐在车里,回味方才的一幕。
鲁氏坐在席上,恳切地看着他。窗外的落日余晖透过绮窗,落在她的脸上,那眼里分明含着泪。
心中有些说不清那感觉。
如丝缕般,若有若无,却牵扯不去,难以忘却。
他曾听太子说,世间的女子都有些让人心软的本事。男子一不小心,就会被迷惑。
那时,他嗤之以鼻。太子则笑话他,说他这辈子每日打交道的大多都是男子,故而在女子面前不开窍,白费了家世和英名。
司马隽忍不住又想。这鲁氏若身份是真的,方才所言也是真的。那么算起来,她与他父亲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半个月,难道却有这般深情么?
他望着车窗外,只觉荒谬。
马车驶往建康城西北角的一处宅院,在一角的侧门外停下。。
这门头简朴,无所雕饰,门边上挂着纱灯,光照透出,映着灯上的“棠园”二字。
王府司马邓廉上前叩门,没多久,门便开了。
里头出来个僮仆,恭敬做礼,打着个灯笼,迎了司马隽进门。
待穿过幽深的竹林,院里别有洞天。前方出现一道溪流,边上,有些亭台楼阁。其中一处小轩上,降了竹帘,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这里是司马隽的父亲老豫章王早年置下的园子,因着位置偏僻,不似王府招摇,通常作为会客之用。能进来的人,都是私下结交之人。
雅间里,鹰扬将军褚越已经独坐多时。
他是司马隽的挚友,与司马隽年岁相当,曾在豫章王麾下效力。他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褚逢春,喜好清谈。凭着谈玄上盛名,和谢氏越走越近,有了交情。而后谢氏宗主谢鯤做主,向外兵曹请令,将褚越调至北府。
褚越生性洒脱。
他倚着水榭的美人靠,见得司马隽来,对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我还以为世子脱不开身,要爽约了。”
褚越向来爱饮酒,不过当下正值豫章王的丧期,此间只有茶水,他也只好饮茶。
司马隽就着仆僮端来的水,净了手。
“为何脱不开身?”
褚越笑一声:“贵府那位岭南的王妃回来了?昨日不少人见着了,听闻生得仙姿玉貌,无人不是惊艳。我想着,世子纵然是根木头,也免不得要多看两眼。”
“发什么疯?”司马隽知他的脾性,不理会这讥诮,问道,“婚事筹备的如何?”
“早筹备好了。本来五月的婚事,只不过常阳侯谢鯤去年底战死,阿茹这侄女也须服丧,婚期延到了十月。该有的都有了,就等着迎亲。”
司马隽颔首,问:“我让你打探的消息呢?”
褚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司马隽倒了一杯。
“王磡和常阳侯世子谢霄么?他们没有走动。莫说王磡,连个姓王都没去找过谢霄。我想着,兴许王磡就没打过北府的主意。”
“不无道理。”司马隽道,“不过王磡是后起之秀,手上无兵,只靠着太后和长公主的支持。与百年前的琅琊王氏相较,乃大大不如。也就是圣上沉迷修道,才让他钻了空子。待太子登基,他若无兵权,必定镇不住太子。当下,北府兵驻地离建康不过百里,占据着江水入海的咽喉,以及南北水路的关口,有地理交通之便,是王磡的无二之选。北府主帅谢鯤战死,谢霄又在丧期,北府群龙无首,只靠着个左将军程瑜不顶事。北府正值最为虚弱之时,王磡不出手夺权,更待何时?”
褚越沉吟。
北府的兵权,一直是个悬而未决的难题。
北府拥兵十万,拱卫建康,是煊朝最大军府。
然而,如此重要的兵马,其实际兵权却并非掌握在朝廷手中。
这怪象需得从百年前说起。
当年元帝南渡,定都建康,是局势所迫。司马氏在江左的根基本就薄弱,立足艰难,幸而有各大士族的支持和拥护,才得以坐稳皇位,进而支撑到今天。
然而,这些支持并非凭空得来的。作为交换,司马氏允许士族在江左择地安置族人、仆僮和同乡,占有田地。久而久之,士族在地方的势力越发壮大,甚至发展出自己的兵马。这些兵马虽然挂着朝廷的名号,实则与士族的私兵无异。要指挥这些兵马,仍需仰仗士族中人。
朝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士族的兵马并非没有好处。朝廷羸弱,手中的禁军仅五万,无论兵力还是财力上,都无力维持各州郡的安稳。而士族手中的兵马正弥补了这一空缺。只有他们不反,一切都好说。
朝廷只能尽力安抚,但谁都明白,地方私兵始终是个隐患,迟早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