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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体鳞伤的我
一天也没再爱过
──黄义达〈那女孩对我说〉
她曾经对父亲的角色报以期望，可现在，她只觉得满心期待的自己可笑至极。
他不爱她，就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所以他可以对她残忍如斯。
那一巴掌苏夕宇不肯躲，但蓦然间，洛宇征挡在眼前，眼里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炙烈压抑，紧紧抓住朱彦勋的手腕。
未知情绪翻滚在毫无表情的面容之下，隐隐沸腾。
「你算什么东西，敢动手动脚？」朱彦勋怒极反笑，洛宇征手劲一定很大，他拧起眉用力挣动，但洛宇征并未放手，指节隐隐泛白。
「他们虐待妳？」他没有转头地开口，声音完全失去固有的温文伪装，眼睛仍盯视着朱彦勋。后者怒气冲冲地吼着不懂他在问什么，可是苏夕宇听懂了，他是在问她。
高一时那抹妆容无法掩盖的伤痕，有时天气热也仍穿着的外套，还有那近乎歇斯底里对黑暗的恐惧，都是其来有自。
苏夕宇浑身都在发抖，扑面而来、毫无退路的耻辱感几乎湮灭感官，她是不幸婚姻的被害者，但她也转过头将自己受到的暴力与伤害，加诸在另一个无辜者，也就是至少从未真正伤过她的朱芷均身上。
她痛恨暴露出这一切，痛恨她是被害者也是加害者，更痛恨洛宇征从此知道这一切纠结。
「我在问妳，他们一直在虐待妳吗？」
洛宇征又问了一次，苏夕宇听出他声音里怪异的平静感，马上拉住他的手，试图对上他的视线，放轻了声音：「宇征，好了，放手。」
苏夕宇很少叫他两个字，洛宇征一愣，慢慢回过神，终于放开手不再看朱彦勋一眼，走过来想检查她的伤口。
苏夕宇下意识撇过头，洛宇征停顿一秒，没有勉强：「走吧，我送妳回家。」
「走什么走！」
揉着手腕的朱彦勋表情狰狞，气势汹汹地向前要拉扯苏夕宇，但洛宇征已经挺身挡在她身前，低声从嗓子逼出一句话：「你再靠近她一步，我会报警。」
他半张脸沐浴在阴影之中，表情一瞬间煞气骇人，那种不顾一切的狠劲，将秀丽脸庞妆点得格外狂野。
「够了！」苏夕宇抓着洛宇征的手腕，放重了语气，毫不拖泥带水，「洛宇征，我不需要你强出头，你不要多管闲事。」
洛宇征没有说话，蓦然转过头率先就离开，苏夕宇连忙追过去，好不容易在校舍漫长悠转的雪白阶梯前追上了终于停步的洛宇征。
这一侧人烟稀少，她确认四周没有多余的目光后，轻轻走向洛宇征。
「别这么生气，」苏夕宇跨到下一阶楼梯绕到他面前，光影筛过细密树叶洒落少年脸庞，面具般的冷静端然已经再次笼罩那张脸。她声音平缓，几乎是像耐心的劝告，「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事物费任何心力，这你不是最清楚的？」
洛宇征的视线穿透她，眼神像在凝视一个陌生人：「妳觉得自己不值得？」
苏夕宇望着他，有一瞬间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苦涩。
「这是我的事情，我值不值得对你不重要，洛宇征。朱彦勋如果和你爸说你的事情，你爸会怎么想？」
苏夕宇自认自己苦口婆心，但洛宇征嘴角逐渐拉开的冷笑毫无温度：「苏夕宇，这时候才装善良要撇清关系，已经晚了。」
「你是什么意思？」
「从妳用我妈威胁我，要我和妳假装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无可挽回了。现在才装着好心，想要划清界线吗？」洛宇征重重喘气，不知为何而来、从未有过的怒意席卷而过，湮灭了所有理智，「妳从以前就是这样假惺惺的，真的很让人讨厌。」
让人讨厌。
洛宇征从前虽然冷漠，可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从不口出恶言，对她大多数时候也只限于冷嘲热讽的程度，可是这句话一出口，他从来不曾显露的情绪昭然若揭。
苏夕宇像是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头晕目眩，心脏被洛宇征的话生生剖开，一片狼狈的鲜血淋漓。可她的自尊还在，恍惚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仍然那么冷静那么尖利，充满浓浓的讽刺：「那你干嘛拦我爸？」
「难道妳要我眼睁睁看妳被打？」
她冷笑：「这不是正好如你所愿？」
她预料洛宇征会转头就走，如同他们每次争执那样，但洛宇征只是蹙眉盯着她，他们同时在深呼吸，一下又一下，直到两人的频率趋于相同。
苏夕宇恶狠狠瞪着洛宇征，直到眼前一片模糊，灼热染遍了眼角，她别过脸，用力吞下所有哽咽。
有人怜爱时，泪水才是有用的。
苏夕宇一遍遍呼吸，直到声音平复如初，理智慢慢回笼，从未有过的倦意坠在每一寸血管里。她终于懂了，她不敢承认的那份喜欢，早已有了答案。
在洛宇征的凝视中，她的声音很轻地沉进校园里初升夜色：「我们……也认识一年多了吧？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即使不是朋友，至少也不会彼此讨厌。抱歉，我不知道其实你那么不喜欢我。」
洛宇征喉头滚动着，女孩发红的眼眶这么明显，可是她的神情偏偏那么倨傲，嘴角的笑若有似无：「以后除非我要求你，不然别再为我做任何事情了。我也不会再主动去看你妈妈、不会在不在学校的时候私下打电话传讯息给你。我们两个只要继续在人前演好戏就好，就只要这样就好，洛宇征。」
她很吃力地说完最后一个字，转过身快步离开。
苏夕宇不知道这一次轮到洛宇征在背后目送，更不知道那凝视里，充盈着谁都不肯承认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