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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起床比我早,要早得多。我大概在六点半起床,天已经大亮,点了一支烟后观看波纹城人的早间新闻。借着蓝光事件,经过渲染与润色,波纹第二共和国对于不渝城外的连续不断的冲突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要立即展开一场秋风扫落叶式的果断行动。——“不管阻碍来自于哪里,不管它多么飞扬跋扈,只要危害了波纹共和国的完整与自由,都会遭到最猛烈的最不留情面的打击。只有这样,才会解除顽固分子强加于我们的枷锁。”
我认真地看了新闻的所有片段,没有漏掉一个字,可以这样总结一下。——“不渝城南方的雨林里马上要迎来远超以往规模的军事行动,而不是在北方的冰原。另外,即便实际上已水火不容,波纹城人还是没有点名道姓地归责于北方冰原的智慧超群之众,也无意将战火洒到不渝城之外的任何地方。在南方的行动更像是一种确认无误的表态与决心,豪赌般孤注一掷只为了某些不便明说的自尊。”——经过半个晚上,它最终还是失去了控制,向着发疯的绝路飞驰而去。
我实在不好说这是否是拍脑袋决定的,它看起来责无旁贷,但细想起来却非常不妥。波纹城接下来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事,我只要留在这里就错过不了任何一件。征兵部门的卡车就停在远处与近处的右侧车道上,挂上了标语,周围尽是拥挤的人群。
走过前台时没有看见何姓女青年,时间还早,她还没来,年轻人都习惯于晚起。晚班的那位也不见踪影,可能在楼下的大街上。我也要下去一趟,顺便买点吃的。不管是悲剧的热闹还是喜剧的热闹,我都要见证一次两次。
电梯过于拥堵,好像贴得紧实的罐头,等了十分钟都没有乘上。没有办法,还是要走下去,至少楼梯空荡无人。走到十八层的时候,我被近处的骨头汤面的味道所吸引,令原想走到楼下进食的念头打道回府。我的胃是诚实的,它知道哪个是当前所急需的。
在汤面店的斜对面我注意到了一个钟表铺子,对于任何一个从小喜爱齿轮和发条的成年人而言,一定会放慢脚步看个大概。我没有这种情怀,我不需要这种工具。我注意到的是其它的什么东西,头发花白的老者身后半掩着的门泄露了一些秘密。——有些普墨党人的勋章,还有一些发黄的证书。也许路人会错认为是表匠技艺的功勋,它们过于朴实。可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对于普墨党人的研究是用了心的。我身上正有一块普墨党人的金表,不知道是从哪一个亡者的手腕上扒下来的,辗转万里后到了我的手上,算是“大波纹城”给优秀服役者的奖章,有些特殊情况下假装的富豪也需要这么一个沉甸甸的首饰。
对于一个不戴手表的人而言,我还看不出普墨党人的金表有哪些构造巧妙又大气美观的因素。我只能看到表面的最显而易见的特点,可好像除了团徽就没有任何其它的雕刻的花纹,我又不懂几何设计的艺术与科学。大概为省去编撰故事的苦恼,“大波纹城”人为抹去了后盖上的编号,做成自然磨损的模样。——“当成一块值钱的金表就行,值钱的是金子。拿来蒙混过关,或者用来收买。”好像不知打扮的窈窕淑女,内敛才是无价的特质。
“当什么?买什么还是修什么?”老人戴着专用的放大镜,伏在玻璃柜台上修他的小玩意儿,头也不抬。
“有些小事,既然来到了这个地方,又碰到了这样的店铺。”我装出些波纹城边缘青年的囊中羞涩的那般拘谨,好像揣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
“和参军有关?”他飞快地望了我一眼。
“有一些,只是不大。”我摸出了普墨党人式的金表,避开行人的眼光。
金表立即将店主从漫不经心的问答中吸引了过来,但也没有发一笔横财的渴望般简单,好像许久未见的旧物的重现一样。于是摘下右眼上的镜片,发呆似的看了半晌。
“哪里得来的?孩子。”他很严肃,看不出话锋的走向。
“家父在北方服役过一段时间,大概就是那段时间的事。”我很擅长也很愿意编织罗网般密不透风的谎言。
“他退役了吧,所以到了你的手上。”店主的放松与懈怠转瞬而至。
“家父阵亡了,有可能是在一九四三年阵亡的,我记不清了。我那时还小,刚会走路,这块表大概是他的战友送过来的。”
店主的的难过与悲伤的出现确凿无误,即便一闪而过,留存的依然可以辨认。他完全放下了手头上的工作,全副身心投入于手上的金表。
“你能看出些什么来吗?表壳上原本有些什么花纹,不过已经看不清了。”我的阴谋之一便是明知故问。
“刺槐,红刺槐。”他有气无力地用左手捏着表带。
“这有什么意义吗?我完全不懂。”
“四三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很特殊,非常特殊。我见过这样的金表,本想多说一些,又无从谈起。那你又为何到波纹城来呢?为什么不定居普墨城?”店主戒备之心稀释得无影无踪。
“我并没有从家父那里继承到什么,没有房产,没有抚恤金,除了几张照片和这金表便一无所有!如果普墨城果真有什么补偿的话,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过着这种日子。”撼动人心的语言多种多样,有时哪怕是不加修饰的三两句话都能抵得上不着边际的千言万语。
“所以,你要将它当掉吗?”店主的语气是惋惜的,像是对典当的行为的嘘声。
“不,我想修复一下原有的花纹,我要将它寄给母亲,如果在战场上阵亡,她就不至于得不到任何世代相传的补偿。”我的慷慨陈词有些不由自主,“要典当的是别的,我另有一块情人送的金表和金戒指,从未戴过,从未磨损。如果参军成功,这一笔小钱可买些不可或缺的军需品。波纹第二共和国没有多么可靠,肯定要有所预备。”——另外的金表和戒指同样是“大波纹城”的笔和枪,但有修饰过度的俗套。
“花纹可以修复,但你不要当掉任何一块金表。也不要去参军,不要去送死。”店主的语气很着急,像是忙着劝阻一个蠢人和一件蠢事一样。
“第二共和国地大物博,没有失手的可能。”我好像底气十足的十八岁的波纹城青年,对于一切艰难都知之甚少。
“落在你头上的不一定是好处,很有可能是厄运。”店主基于经验耐心地解释着,“我没有见过您的父亲,但令尊一定是一个高尚的有责任心的人,只是英年早逝,很多结果无可奈何。您至少要结婚,至少要生育,到那时再想也不迟。现在波纹城发生的事情大错特错,不能理解,等些时间总比后悔莫及要好。我参加过战争,对于波纹城人的战争水平心知肚明。”
“注定失败吗?”
“注定失败,不要有什么幻想。”见到了劝阻的效果,店主也不再严肃。
“那就这样吧,花纹就不用补了,迟早是要磨损的。——参军的事我再考虑考虑,再等等。”我“识趣”地退让了一大步,不让可能的争执走向前去。
反驳只是工具,理屈词穷也未尝不可,没有它,就走不上大道。店主只看到避免了一起悲剧,只想起转危为安的口才,不明白顺理成章的真正原因。刚刚还有的难过的同情好像都因此而抵消了,普墨城的心酸往事偶尔出现,总有什么遮蔽的妙招和技巧。——这么说来,我倒是一个冷血的怪人了。
“哪里有修理精密电器的地方?价格不要太贵,但又能处理好少见的故障。”我道谢后要走时问了一句,“我有一台录放机,想修好后寄到家乡去。”
“五十层,最大的那个店铺就是,所有的电器问题都能处理,他们知晓一切电力的科学。”钟表匠还未从义举的沾沾自喜中平复。
“谢谢,非常感谢。”我又感谢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