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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这新样幞头，店铺固然不复门庭若市，也算博得一线生机，每日有十数个客人上门。
来的人华音都热情招呼，所谓一客不烦二主，那些人来都来了，多半还是会顺手买点其他日用品，有的还在巧娘店里吃碗面线，并赞叹道：“几日不来，真怀念你的手艺呀！”
华音也留意到，巷子口常出现几名闲汉，大概是韩富那边的眼线，尽日来看她有没有倒店。
看见他们时，华音便把腰背挺得格外直，算盘打得格外响，叫他们知道，她这里不但没倒店，随着口碑效应的扩散，每天有更多人来买这新款巾饰。
“翠花”受了鼓舞，格外凭着记忆，画出更多京城时兴的衣帽款式。
他工笔了得，画中男子风姿卓然，女子活色生香。
华音巧娘都凑过来品鉴。
巧娘爱不释手，一会道“这个好看”，一会儿拿起另一张又道“后悔了，这个更好看！”
华音亦信心大增，连声道，“这些要是都能做出来，不愁打不过韩富他们！”
既然如此说，华音便抽一个空，带着那些图样，去了镇上最大的裁衣店，想把那些款式做出来几样，放在店里，希望跟幞头一样产生流行效应。
她转过几条巷子，到了彩记裁衣店，还没进门，突然见两个少年公子从身边走过去，穿着花俏，头上戴的是硬裹幞头。
华音开始还满面笑容，自家的东西越来越流行了。
可两个公子擦肩而过时，她的笑容忽然凝住。
他们的幞头后面，缝着一小片织金布，上头一个极细小的一个“富”字。
华音张着口，抱着图纸在门口立了半天。
是的，她该想到的，幞头就是样式新鲜，可这东西技术上并没有什么难度！
韩富但凡买一顶回去，自行拆解了，几下就能仿造出来。
而且，以他的财力人力，做出来的东西质量只好不差。
到时候，买东西的人可不在乎，你是不是第一家把这风潮带起来的。
正想着，裁衣店的小童出来，躬身打个招呼：“露娘子，请回吧，我们掌柜如今没空接待您呢。”
他语气谦恭，可内容却极为冷酷，华音惊转头，看着他。
她已经猜到了三分，但还是用尽量坚定的口气道：“死也得当个明白鬼，你叫我进去，跟你们掌柜说！”
说着，她拔脚往里进，直入大门，看见柜台上的掌柜，道：“蔡掌柜，咱们也算老街坊了，你别打发孩子来应付我，是不是有人叫你不要接我的生意，请您直说吧！”
蔡掌柜身体肥厚，穿个铜钱纹的马褂，瞪了小童一眼，露出几分难色，道：“露娘子，在下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生意，是真的没空。我们这的衣娘绣娘，现在全给占满啦。”
“你瞧瞧，这是上午送来的图样，一下就下了三百单，”掌柜拿出一沓图纸，在她面前晃了晃，“我们这衣娘就算紧赶慢赶，想接新单，只怕也要排到二十天往后去。这不，也是怕耽误您的事嘛，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华音还是粗略看清了那些图纸，
虽然画工比“翠花”相去甚远，但那上面的款式跟他所提供的，是差不多的……也就是说，同样是京城的最新样式！
是啊，“翠花”是京城人，但韩富韩荣他们的势力，想找一个在京城呆过的人，并不难……
掌柜的是商家，挑利润丰厚的单子做，无可厚非。
只可惜她满腔热情，如同浇下冷水。
“不，不再坐会儿了？” 蔡掌柜端了茶，赔笑道。
华音苦笑一下，机械地摇了摇头，拖着步子，原封不动地抱着怀中图纸，默默走出大门。
路上落了雨丝，整个小镇泛起微茫的雾气，远处的树木房舍在雨雾中显得模糊。华音拉了拉衣服，尽量让“翠花”辛苦画出的工笔图样不被打湿。
在青石巷口，她脚步踌躇，家里两个，都怀着绝大的希望，尤其“翠花”，她看着他房中油灯一直亮着，熬夜画出这些新款，她这样回去，也不知怎么跟他们交代。
没想到，犹豫间，却看巧娘老远伸手狂招，示意她赶快回店。
华音忙跑回去，眼见屋子里披红挂绿一地的人，中间一个，穿金线方圆纹团窠波斯绒面袍子，脸型短圆，有几分似节度使韩保。
她猛然明白，这位不速之客，就是韩富。
韩富潦草行了个礼，皮笑肉不笑道：“久闻露小娘子大名。”
华音吸一口气，亦客气而疏离地回礼：“久仰。”
“露小娘子，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兜圈子了，这镇上的生意，我是势在必得。”
输人不输阵，华音淡淡道：“世上店面多矣，我不违律法，公平竞争，韩掌柜又怎么能保证自己势在必得？”
韩富嗤笑一声：“露小娘子，嘴硬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承认，你干得不错，用什么新样的幞头，居然还扳回一城，”他站起身，围着华音打转，“不过，这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你觉得，我认识的京城人士，会比你少吗？”
“还是你觉得，我家底不如你雄厚，工匠不如你精致？” 韩富伸手，属下立刻递来一件锦衣。
华音认出，这锦衣是绿地花叶小团花纹样，突破平时都是圆形的图案，状如绽开的花叶，清新有趣，“翠花”的画图中，也有这款式。
“京中孙公公的侄孙子周岁宴，便穿了这一纹，” 韩富边说，边用手指在锦衣上弹了弹，发出动听的丝帛之声，“这材质，这做工，你一个边境小民，怎么比？”
“说到底，你引进时髦款式的想法，最后不过是给我铺路，” 韩富大笑起来，身边的随从也都一起跟着笑，回声在房间中反复弹射，嗡嗡作响。
“翠花”低下头，双手紧紧握着裙子，似乎是为自己思虑不周而懊悔。
华音站在这傲慢嘲讽的气氛里，什么也不说，只把目光从那些人脸上一个一个扫过去。
等他们不笑了，她才终于开口，问：“韩掌柜，北宁不过是云州治下一个小县城，百姓的购买力也并不高。就算没有我，在这小城开店，你也未必能赚到多少钱，又是为什么这样苦苦相逼，誓不罢休呢？”
韩富脸上突然滑过一丝警惕之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站起来一挥手：“我话说到了，咱们走！”
他身后一班随从立刻蝗虫一样跟上去，有一个穿靴的，没忘回来给华音落句狠话：“我们掌柜是好心提点你，你若不肯撤店，再多拖几日，小心血本无归！”
露华音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语调不卑不亢，只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那人讨个没趣，恨恨盯着华音，一时不察，砰地在门槛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时，又不甘心，又发现前头大部队已经走得老远，才“哼”了一声，挥着手追喊“等等我”，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