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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彻生怕夜长梦多，借着这次回来，直接与巧娘举办了简单婚礼。男方那边母亲还在，女方这边请的田嫂的家公做保，华音当的伴娘，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一场婚事。
虽成了婚，但大伙儿的生活跟之前并没多大变化。巧娘依旧在华音对面经营饭馆。用蒙彻的话说，成婚前我就知道你有生意有朋友，若嫁了我，铺子也叫你舍了，朋友也叫你丢了，过得比从前还差，我怎么有脸当人相公。
别说，华音以前总认为蒙彻是个粗勇武人，就冲这一句，倒觉出他比世上大多男子靠谱。
不过，这也造成蒙彻喜服还没穿热乎，就得回州府当差去。巧娘连送了几个桥头，每回都说要回去了，结果又难分难舍地再走了一座桥。
看见两人感情如此浓烈，华音当然为好友高兴，但不知怎的，又牵出一丝微妙的失落感。
别人姻缘天作，她自己又如何呢？
她抬眼，看看一同来送人，女装的“翠花”，压低了声音道：“你的事，我没忘。”
“嗯？”
“先前说过，攒够钱，就去观音台求问。此事我并不是忘了，只是咱们这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直没顾上去。” 华音道，“不管是当初什么人毒害你，还是前日这‘水匪’来历，只要出得起银子，观音台都能给一个答案。”
说话时，她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希望对方并未听出。
自从上回在船上的失态，她想过，她跟“翠花”，应该有一个句点。她并没必要知道他究竟是谁。帮他找到答案，让他离去，对两人都体面。
“翠花”没说话，点了点头。
华音接着道：“这回总该太平了。钱我也攒了些，等回去，我让伙计顾两天店，咱们去趟燕州。”
“翠花”还是没说话。垂下头，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远处树叶枯黄，渐渐飘落，今年有一个温暖到反常的长秋，但冬日终是将要到来了。
“行吧。” 他最终道。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在未开始时结束，未必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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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同往回走。巧娘因为送别，流泪到眼睛红肿。但她的离愁别恨已经是三个人中最明亮的情绪。华音和“翠花”都坐在驴车上，相对无言。
就在进城后两条街，这种沉闷的气氛突然被打破了。
街后传来大声的“救命！” 一户人家婆婆媳妇和女儿三个女人用门板抬着个男子，在街上见人便作揖磕头，喊人帮手，带她们去看郎中。
但人们一瞧男子的状况，避之唯恐不及，拿袖子捂着口鼻，嚷道“黄水瘟！”“黄水瘟！”，纷纷四散逃开。
萧照夜看着华音，从听见第一声“黄水瘟”起，她眼睛发直，双拳不自觉地握紧，手指关节都白了。
这种病，她百转千回，刻骨铭心，正是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巧娘知道华音的心结，咬咬牙，把驴车停下，喊声“你们上来！”
几个妇人千恩万谢的，把男子连门板放上车，她们跟在后头跑。
华音挤在一旁，看车上的男子。
男子姓牛，是个农户，约四五十年纪，此时满脸神情因痛苦而扭曲，口中不停吐出大股的黄水，令人想起被顽童抓住的蝗虫。
农户额头全是汗，华音额头也全是汗。
她无数次噩梦中出现的，在现实再现了。
说到黄水瘟，没人比她收集的信息更多。
这种烈性疫病，每当冬春之时流行于燕州与云州，一旦爆发，都是成家成户地感染，患者呕吐、虚脱、打摆子，而最特殊的症状，就是吐黄水。一旦到了吐黄水的程度，极难救活，常常在一天，甚至几个时辰之内，就会一命呜呼。
官府曾赈灾过，组织了郎中义诊，然而，不过几天，那领头郎中居然全家也染上了，满门暴毙，成了笑柄。
非常离奇的是，这种疫病每当春天，似乎又会自动消失。
所以后来，官府索性也不管了，但凭天命，自力更生去吧。
巧娘一路赶车，知道住的最近的有位杜郎中，便病患带到他那。
哪儿知道，杜郎中也一脸惊恐，连检查都没做，便捂着口鼻嚷道：“你拉到我这儿来做什么？！谁不知道黄水瘟是没救的？快些带走吧！”
跟在车后的几个妇人此时跑到了，个个顾不得喘，下拜痛哭，求郎中救她们家顶梁柱。
郎中立了眼睛喝道：“你们成心祸害人！还要送来，岂不知这个病传染的？”
华音明白为什么郎中这样说：它每次发病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它一定是烈性瘟疫，一家人互相传播。
但是这也不算一个定论，有不少人持反对意见，比如说，华音自己从父母发病到丧葬一路都在，她就完全没有染病。
然而，像是戏剧般地附和郎中的话，那一家人中的婆婆，突然捂着喉咙，痛苦地弯下腰去。
她脸色发白，整个人弓曲得像一只熟虾，接了儿子的班，开始大口呕吐出黄水，气味酸腐冲鼻。
这时四周已经聚集了群众。他们一面惊恐，抱着孩子尽量远离，一面又自觉不自觉地形成一个广阔的圆圈，等着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婆婆的病症比那男子更重，呕了一圈，浑身抽搐，双眼翻白，手脚抽了几下，竟然一瞪眼一蹬腿，再也不动了。
“娘！”“奶奶！” 好好的一家人顷刻已经去了一半，剩下的孤女寡母呼天抢地。
恐惧比疫病更快地在人群中传播。看热闹的人不自觉地都后退了几步。
郎中离得老远冲那剩下的两个妇人摆手：“就说让你们赶紧走！我这治不了，别害人了！”
围观的群众也跟着起哄，叫她们回家去，各安天命。
就在这时，华音却听见一阵嘈杂铃声，如同算命打卦的“大仙”拿在手上，摇来开路那种。
众人听见铃声，都看过去。
只见确实是一个“大仙”打扮的人物，披着头发，带一个发箍，身穿一件藏蓝色道袍，一手高举着金铃，口中唱道：“观音台下观音仆，观音仆来把人渡。” 身后跟着两名童仆，又有数名信众，顶礼膜拜，十分虔诚。
来人走到圈子里，伸出一手，道：“众位莫慌，贫道自燕州观音台而来，为列位解救黄水瘟之厄。众位只要虔敬神灵，服此香灰，可保身立命，家宅无虞……”
他话未说完，华音拳头已经又捏起来，素白的一张脸冷若冰霜，隐约可听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为何？
萧照夜心里明白。黄水瘟，观音台，他这简直是在露华音最大的两个雷区上反复横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