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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县令又命令李地主进行了辩护。
龟县令面朝周让仙:
“既然你明知你儿不受管束,为什么不加强措施,使他此后不敢再往李家的羊圈跑呢?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你儿受伤是他自己跑到别人的羊圈而导致的,为什么把这个罪过归到别人的头上呢?”
旁边的师爷和胥吏都纷纷首肯,作出一副这不是明显你的错吗你还在这里当苦主的神态。
“你的诉状里面又说,李家应该对房梁上的木板没有修理承担责任。你岂不知木板是不动的,动物才是不受管制的。牛犬伤人自然有主人赔偿,木板是不会说话的,它岂能伤人呢?这分明是你的儿子自己不慎,给自己找了麻烦。”
周让仙一时语塞。
龟县令又说道:
“本官念你们是邻居,既然是相邻友好,就没有必要今天这个打官司明天那个打官司,给我们县衙添累。因此,为了督促睦邻友好,也念及李家没有及时修缮房梁造成祸害,我命你们二人分担疗伤费用。”
旁边的一个胥吏,早就按捺不住对龟县令有偏向周家的倾向的不满,插话到:
“龟县令心肠好,但是属下还是认为李家不应当承担责任。”
龟县令以探询的眼神扫视全场,好像是希望有人搭茬,给他支持。
但是,严肃的身份是被严格禁止在审理时发言的。
这正好给了严肃一个机会。
严肃壮着胆子,给在场的人们上了一堂房产主人对他人的“注意义务”的课。
龟县令没有制止,那两个师爷和胥吏以及旁边站着的一个衙役却在各种不断试图制造杂音,取笑严肃不知礼数。
想必师爷和胥吏都是看过严肃写的诉状的。他们肯定也是藏着十八个心眼、憋着一百个理由,要把严肃的辩护驳倒。
严肃看着他们轻蔑的眼神,看到龟县令神情淡定,并没有要他马上闭嘴的意思,就又壮着胆,质问李地主:
“既然你知道周士道每次都跑到你家羊圈躲避,又明明知道这个羊圈木板已经朽坏,为什么不修缮一下呢?”
李地主憋着坏笑:
“我家大的羊圈有十多个,哪一个木板朽坏了,哪一个木板没有朽坏,我还用知道吗?我怎么知道木板砸的是人,不是羊呢?如果是砸的羊,我认了。如果是砸的人,那怪就怪他命不好。人没有砸死,那属于他造化大。我没有追究他擅自闯入我家羊圈的事情,已经不错了。”
“命不好”?严肃听得自己的肝乱颤。
说别人“命不好”的人,往往出于傲慢或者出于无知。如果他“命”比你好,他就逃不了高高在上的意味,潜台词是虽然看你可怜但是抱歉我帮不了你;但是,如果是一个“命”不如你的人说的,至少他还能在情感上给你“一臂之力”,安慰到你。
严肃压制着自己对李地主的傲慢的愤怒。
“你在回避问题。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知不知道周士道经常被父母追打,跑到你家羊圈?”
李地主采取策略性的沉默。
旁边的人已经炸开了,纷纷表示对严肃思路的蔑视。
这时,一个师爷对着龟县令的耳畔轻语了一番。龟县令作出要马上结束此案、当庭宣判的姿态。
严肃这时已经风度啊什么的都顾不上了,大声地斥责李地主:
“龟县令刚刚说的好,既然是邻居,就要敦亲睦邻,这是大清律法存天理促人伦之所在!你明明知道周士道每次都往你家羊圈跑,却不对那个羊圈作出修缮,分明是没有把他当做邻居善待!再说,他这么多次跑到你家,从人情天伦来说,他就相当于你邀请到你家做客的宾客。如果你家木板砸到了你的客人,你不是当然地要承担赔偿责任吗?”
严肃把“注意义务”的论述放到了“天理人情”的范畴之下,因为他知道,在清朝判案,无论现代多么先进高明的法律理念,都需要卑微地向“天理人情”拜服。
龟县令看严肃说的入情入理,就顺势也向李地主盘问起来:
“你是否真的明知周家儿子常常跑到你家那个羊圈躲避?”
因为是龟县令发问,李地主这回没有理由闭口不言了,就嗫嚅地答道: “是的。”
龟县令心里肯定感激严肃给他一个很大的台阶。似乎满堂的人都站在李地主一边,但是只有严肃站到了他一边。
龟县令是举人出身,这是仕途的“正途”,他看不起哪些靠着老子的荫护、别的官员的保举或者花钱买官的人。他当然也看不惯一些表面上恭敬但是打心底里瞧他不上的哪些胥吏、师爷、文吏。这些老于世故、权力执行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虽然并非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抱成一团,但是实在有的时候让一县之父母官显得笨拙,抢走了他的“高光时刻”。
接下来的宣判是水到渠成。周让仙胜诉,李家必须赔偿周家全部的医疗费用。
经过这两场审判,严肃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龟县令对他另眼相看,而他由于自己的不寻常的身份,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
严肃压抑住自己的兴奋心情,在和县令道别之后,就离开了县衙,回到了他们住店的地方。
但是,由于案件后续需要办理一些必要手续,以及李玉红来到了县城禁不住女孩子爱逛的天性,一行人就打算在县城再停留一两天。
隔天,严肃也在县城逛了几圈,打算更多了解一些风土人情,但是他更多的是想要知道这个即将在世纪之交风起云涌的年代,有一些什么样悄然的变化。
严肃来到了县城最宽阔的一条街。这里是下午的时光,路两侧的小商铺和摊位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身边有各色马车行人经过。
严肃一心要寻找哪里有卖报纸的地方,没有顾及身边的人群。突然,一声呵斥在平地里炸响:“不要跑!”
严肃一看,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抓住了一个不断试图挣脱的年轻人,而他突然感觉口袋里的刺绣钱包被人抽走了一样。
两个壮汉(侦拿偷盗犯的衙役)把那个年轻的“小偷”双臂反剪押到严肃跟前。
厉声对小偷说:“是不是偷的他的?”
小偷低着头确认。
一个壮汉对严肃说:
“这位爷,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做个笔录,证明你的钱包是他偷的。”
对成年男人称呼“爷”,是旗人才有的传统。严肃感到受宠若惊。
清朝东北有不少户口是旗人。这不怪,这也是他们起初崛起的地方。
没想到就在去县衙的半路,两个衙役中的一个让另一个衙役自己一人带小偷去县衙,他自己和严肃有事要商量。
严肃不明其理,就任由那个衙役把自己带到了一处酒楼。
酒楼的二楼一处有屏风的包间,已经坐了三个看神情气质就知道是担着官差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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